悬浮在半空的航母很大，遮天蔽日，在其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宽阔的跑道上时不时飞起大小不一的飞行器，小型机甲居多，偶有几艘巡航舰。
繁忙的跑道叫人眼花缭乱，一会儿一条小弧线，一会儿一条大弧线。
傍晚时分，黯淡发蓝的天穹下，除了常规的起飞弧线，还画着不少花里胡哨的飞行路径，喷出来的尾气一圈接着一圈。
是军部的新兵们在练习。
……以及魏林。
萧泽脸色白得不太正常，他紧握着舱壁上的扶手，正头朝下挂在一艘老式战斗机的副驾上。他手背上青筋纵横，脸色也不太好。
主驾上的魏林同样上下颠倒地挂着，头发像刺猬似的吊在半空。与萧泽不同的是，他神采飞扬地沉浸在飙升的肾上腺素里。
“怎么样——过瘾吧？”
快活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音量巨大，猛烈地冲击萧泽的耳膜。像突然被谁踹了一脚似的，他一激灵，从座位上弹射平移半个手掌那么长。
萧泽刚刚体验了一个比过山车稍稍刺激了那么一些的飞行动作。
魏林是征求过意见了的，因为某人答应得轻巧，便被当成了同道中人同道中人，于是……给那个空中回旋——稍微——加了点料。
半晌，无人回应魏林。
他这才侧过头，一看……保护对象正脸色铁青地捏着扶手。
U98他称第二无人称第一的驾驶技术，果然精湛。
“很……刺激，”保护对象发白的嘴唇挤出三个字，又赶紧用手地捂住了嘴。
“但我好像……”
干呕声响起，魏林一惊，扯出了一个不知哪来的袋子递上前。
他挤了挤嘴角，下眼睑跟着抽搐了两下：“坚持一下，我们现在回去。”
“对……对不起啊，刚才幅度有点大了。”他抱歉地补充。
“不，不是……”萧泽刚想说话，又被胃里一阵恶心打断，但他身残志坚地坚持说完——“不是你的问题。我也是第一次体验，不知道自己的阈值在哪。”
萧泽非常诚恳，末了不忘夸上一句：“你们飞行员的身体素质果然……嗯……”话还没说完，那袋子派上了用场。
魏林用尽浑身解数力求平稳落地——不过没什么用——萧泽落地就直接冲进了卫生间。
待他脸色发青地出来时，迎接他的是一个严肃的魏林。
萧泽目光聚焦，也认真了起来：“怎么了？”
魏林扬了扬自己的终端，准确地说，是陈挺给的终端。上面是一条消息，附带位置坐标。是古地球的字母写的——一种承载信息量很少的符号语言，如今常被用作编号。
【救命】【I - SEG 1D | GRID - L: MZ06/LQ25 | LAT: 26.53 / LON: -70.27】
萧泽自然地揽过魏林的手臂，拉近终端和他的距离。
是“小浔”发来的。
“1-D区块……嗯？L？这是以前的下城区。那里被轰炸过……那早都没人了——是一片废墟呀。他跑去那儿做什么？”
他抬眼望向魏林，魏林迎着他询问的眼神点点头。
“走一趟？”魏林问。
“嗯。”
萧泽同时报了警。警员表示，同一位置已经有人通报过警情，并且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魏林又想起这几日蓝广宇一直借口不见他一事。
毕竟是万念琛介绍给他们的，能接近这个叫“小浔”的Omega，总会有用。蓝广宇也还在万念琛那里。
“我们还是去一下，你可以吗？”魏林还在权衡，萧泽倒先发话了。
魏林有些讶异地回过神来：“好，没问题。”
U98-1，1-D区块，原下城区。
满目疮痍的1-D区块，人工太阳一隐退，就瞬间入夜，只有几栋残楼亮着稀稀拉拉的灯光。有些楼只剩下光秃秃的钢筋支架，人类蜗居在剩下还算完好的楼层中。墙壁壁均千疮百孔，有些弹孔少的，虽得到了修补，但还是能看出战火的痕迹。
一幢只剩一层的楼房里，打着合成材料补丁的墙壁，影影绰绰地透出光亮。
简陋但一尘不染的屋内，“小浔”坐在椅子上，被拙劣的绳结限制着行动。精致的脸上，有一块巨大的淤青。
“小浔”的头顶有一盏散发微弱荧光的灯，用绳子吊在天花板上。那荧光和街道的荧光如出一辙。
与其说那是灯，不如说是一个装了很多荧光物质的透明圆球。电很贵，有人会把白天储能、晚上发光的街道撬下来，带回家作为己用。这当然不合法，但下城区已荒废多年，无人管辖，“无人”在意。
“小浔”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头却歪向右侧——学生模样的男性Omega正用一支笔抵着他的颈侧。
“荀远，把姐姐还给我……否则……你哪都别想去了。”
荀远听完面不改色，精致的面孔上恐惧不显，却挂着几分愧疚，但听到那人的后半段话时，又多了几分奇异的狠戾。
“我不认识你的姐姐。”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看那学生的眼睛。
“不可能！我姐就是跟你一起走的！”学生的一点就炸，像个鞭炮，他尖叫道。
荀远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学生歇斯底里道，“如果不是为了……为了我们，她也不会去做什么实验志愿者……”
他一抽一抽的，已经有些喘不上来气——但不妨碍他给手上的笔尖加重力度。
荀远感觉到痛，他再偏了偏脖子，但人的脖子最多只能偏到一定的角度，他偏到退无可退了。
“把我的姐姐，还——！给——！我——！”
学生凑得太近，荀远耳鸣起来，脑子被吼得噼里啪啦的，心里也稀里哗啦的。
他凝视着学生丢在一边的书包。很大一个，鼓鼓囊囊的，也很旧，布料几乎是靠着一口仙气手拉着手，才不至于散架。
荀远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书包上的补丁，眼一闭，心一横：“你姐姐死了，你就算杀了我，她也回不来了。你还是拿着钱，好好上学吧。”
此刻虽然被绑着，但他表现出和几天前宴会上无助、恐惧完全不同的镇定。
“不！可！能！”男学生尖叫道，将手里的笔高举起来，眼见下一秒就要给荀远的大动脉改道。
一阵风掠过脸颊，他为即将到来的疼痛绷紧了身体。
下一秒，无人流血受伤。
因为，一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轻轻一捏，夺下了学生手中的笔。接着，他单手制住了学生，像老鹰抓小鸡似的。
黑色军服非常有光泽，魏林的每个动作都被军服反射出来的光描绘地明明白白。他控制住了局面。
男学生懵了，半晌，他又开始激动地挣扎尖叫起来，让魏林放开自己。虽然没什么用。
魏林皱着眉给他戴上了一只手铐，另一头夹在了一边的窗框上。全程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尖叫。
“进来吧，没什么大事。”他对终端低声说。
荀远见到是魏林，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什么，绝望和恐惧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不过只是一瞬，短到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魏将军，您来了。”他笑了，这笑容以尖叫声作为背景音，有些诡异。
笑容消散后，刚才的冷静不知何处去了，魏林给他松绑时，手一腾出来，就立刻用终端看了看自己的脸。看到那夸张的淤青，他开始崩溃大哭，边哭边抽噎着诉说着自己的经历。
他说这个学生疯了，把自己认成了别人。自己明明毫不知情，却无端遭遇祸事。
萧泽是和两名警察装束的人一起进来的。
见屋里这一幕，警察也松了口气。他们和魏林交换着敬了个礼。
正常的办案流程受到了一些阻力——荀远很抗拒一起去警局做笔录。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长串，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不要去警察局……
荀远的尖叫声在萧泽的脑子里萦绕，这声音让他很难受。萧泽眉头紧锁，开始希望自己一开始就没进来。
一屋子人都拿荀远没辙，毕竟他算是把受害者写在脸上了。照顾受害者情绪也是人性化办案的一部分。
警察在门口告别，目光落在荀远的身上，还是有些犹豫。不过他们最还是点了点头：“荀先生，近期如果方便，还请尽早配合笔录。”两人和荀远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才最后离去。
荀远久久地盯着那两个警察的背影，直到门关上，手里抱着魏林的力道才放松了一些。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魏林终于皱着眉后撤了一步。
荀远好像不太能忍受这种自然的冷场，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描述当时的场景，他有多么害怕，魏林来了以后他有多么庆幸，他多么感谢两位看到消息选择出现在这里云云……
说着说着，他泫然欲泣，身子一软就要倒进魏林的怀里。魏林眉头表演拧麻花，手脚并用着，技术精湛地预备平移闪避。
蓦的，荀远没受到支撑，几乎一个踉跄摔倒。他嘴里停了下来，像是某根神经断了，目光飘忽地望着两人：“魏将军、萧……萧教授，能……能拜托你们，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念……万念琛吗？”
又是一阵沉默。屋外几乎一片漆黑，下城区彻底入夜了。
“我们先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萧泽打破了沉默，魏林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荀”，音同“浔”。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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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调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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