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林在一阵凉意中醒来。
浑身紧绷的肌肉和神经随着缓缓复苏的意识,被疼痛笃定地贯穿。军部医疗舱的所有数值都为了Alpha设定,用药也是。Alpha的止疼药比例和Omega的不一样,自分化以来,每次受伤后疼痛万分的医疗过程,他早已“适应”。魏林咬紧牙关,刻意地绷着身体,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些疼痛。
隔着一层水似的,耳边传来不甚清晰的女声。反复几次后,他大概听出那人在问“醒了没”。
眼睛撇开一条小缝,被年轻上尉准确地捕捉:“醒了?——听得见我说话吗?”
魏林微弱地点头。
“……内啡肽水平怎么回事?还有这心率,你——你能动一下吗?”
这是常规问询,对方在担心他的伤势没有被医疗机器人正确判断——魏林试着动了一下,成功。
年轻的女人在一边皱眉,半晌,左手不太熟练地操纵医疗舱的面板,医疗舱指示灯随即变成嫩嫩的粉色。医疗舱变成了Omega模式。
疼痛被新涌入的药剂抚平了。
魏林渐渐放松下来,也有了些其他的力气。眼睛也瞧见了变化的颜色。
哦对,我在藏什么呢?
干裂的嘴唇上下煽动,他抬眼对上方守仁的视线,道:“你知道得还挺多。”
方守仁看着渐魏林趋平稳的生命体征,叹了口气:“不用谢。”
她又补了一句:“我有基本生理常识,谢谢。”
“是你不用谢我,没我,你已经死了。”魏林身上有了力气,嘴上也跟着有了力气。
方守仁哼了一声,左手紧了紧焦黑右臂上的衣服。
当时的情况,没有机甲保护的方守仁必死无疑。魏林是因为有机甲才替她挡那一下的,方守仁想道,但确实也救了她。
其实他们都差点死了,机甲替魏林承担了一部分冲击,魏林则替方守仁挡住了大部分伤害。可是两人的伤势都不足以支撑到救援的来临。
是一号星系配备高级的探索舰给他们的生机。虽然被打得系统全部失灵,那探索舰被击中后奇迹般地开启了修复程序。它悄无声息地躲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耐心等待,让人误以为已经被彻底打坏了。敌人离去好一阵,它返了回去,用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将重伤昏迷的魏方二人捞上了飞船。
这得比最聪明的人工智能还要聪明了。
……
魏林还是第一次在摇摇晃晃的飞船上享受不被疼痛打扰的医疗过程。他现在没什么感觉,非要说有,那就是浑身凉凉的,很舒服。他在Omega模式的医疗舱里沉沉睡去。
方守仁给自己灌了好些战斗用营养液,两眼通红地盯着复杂的仪表盘。她比魏林先醒,醒的时候探索舰已经哼哧哼哧快飞回去了。回收任务彻底扑空,但方上尉心里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盯着越过舷窗的星体,开始飞速地琢磨这次失败的任务该如何报告。
换成以前的她,估计要先把这两位逃兵骂一顿:不就是受了点伤?命都在,人还能动,敌人也没了踪影——不返航,还在等什么呢?——现在的她不这么想。
搁在一边魏林的终端亮起,标题不明,只是蓝蓝地亮在前头,后面跟着“不要回来”四个字。
蓝字只亮了一瞬就黯淡下去,仿佛无事发生。
……稀松平常到魏林醒来时也不曾注意。
他是被方守仁不太熟练的降落技术震醒的。一号星系不愧是老大,探索舰自带的医疗舱功能齐全,他已经能自己站起来了——虽然还不稳。
方守仁想扶着他,但他不让,自己硬撑着横七竖八的一对胳膊两条腿挪到舱门口。方守仁帮他开门倒没被拒绝,因为确实没什么力气打开。
魏林在舱门前努力站稳。任务失败了——按庄司令的说法,以后可能没有失败的机会了。反光的军靴蹭了蹭探索舰的地面。
“嘎吱——”
一号星系军区熟悉的气味涌入鼻腔,努力工作的人工太阳一下刺得他眼睛有些睁不开。
魏林眨巴了两下眼睛,顺着探索舰伸出来的一条梯子,望见了尽头地上站着的一大号人。打头的是蓝广宇。
和他手里瞄准自己的便携机甲射击口。
魏林慢慢地举起双手。
视线缓缓上移,悬浮军徽投下银白色的光影,中间是一行字:
军纪法庭即刻拘捕令。
他这才看清,蓝广宇身后的那群人都有谁——全副武装的医生、长枪短炮的记者,还有几个士兵穿着的人。目光继续搜寻着,可怎么也寻不到那个想见到的人,他莫名地失望了起来。
“老实点,自己下来。”蓝广宇身后传来黏糊的男声,熟悉得令人讨厌,是陈挺。
蓝广宇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眼皮有些细微的抽动,魏林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下舷梯。
电子音开始一条一条地播报罪名: “嫌疑人魏林(军衔:上将),联邦大学机甲材料系实验室安保总负责人……参与Omega十级限制工种……谎报性别……不履行Omega体检义务……伪造身份信息参军……”
“嗯,”陈挺愉快的声音响起,“咱们看看,咱们看看——《Omega避险法案》、《军籍登记法》、《Omega保护法》、《联合军纪条例》……魏上将,啊不,这位Omega,我数学不好,您和那位——”他顿了顿,摇头晃脑地强调,“那位标记您的Alpha——Alpha教授相亲相爱那么久,应当比我聪明不少——您来告诉我,这是违反了几项规定,多少条法律啊?”
从《Omega避险法案》开始,魏林就没再听陈挺说话了。他其实听不太到,因为他的脸一下火辣辣的烫,心跳也扑通扑通地猛刷存在感,胸口仿佛装了一万个大扑棱蛾子在煽风,胃里像是灌多了水似的翻涌。
他一直有意识地回避身份暴露可能带来的后果。但这枚不定时炸弹终是一直埋在他心里,他有预感它会炸,但真炸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应对。
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对圆溜溜的琥珀瞳。这次和之前在深空里的情形,也不同。
两条长腿把他带到了蓝广宇面前,朦胧中,他听见蓝广宇问他:“将军,您真的是Omega吗?”
没等到他的回答,蓝广宇哆嗦着拉开他的领子,看到那带着淡淡咬痕的腺体。接着他手颤抖着给魏林扣上一个项圈,轻声道:“手。”
魏林无言,双手合起来放在身后,蓝广宇背对着所有人,站定,给束手就擒的将军右手心塞上一个小硬块,身上的机甲像流水似的开始往魏林身上转移。
蓝广宇大喇叭学会了小声说话。
……在你名下……生育刑……逃走……——魏林只分辨出这么几个字。
魏林背对着蓝广宇,蓝广宇背对着所有人。他们看不见两个人手上的动作。
除了方守仁以外的所有人。
覆盖在蓝广宇胸前的机甲开始消失的时候,方守仁顿感不妙,用仅剩的一只手试图阻止这场武器的传递。
虽然伤势未愈,但两只手总比一只手厉害,魏林没费力就撇开了方守仁。
与此同时,陈挺看到魏林居然还是自由的双手,叹了口气,按下了早已备好的按钮。
“滴滴。”
“噗噗。”
清脆和沉闷的两声同时响起。
腺体的刺痛让魏林迟滞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紧接着就本能地打算带着蓝广宇出逃。可是蓝广宇从他的臂弯里滑了下去。
年轻军官的膝盖闷声磕在地上,躯干向魏林撞去。大喇叭彻底关机,木偶似的,脑袋撞上了魏林之后又弹开,直直地向后仰倒。
魏林跪下来接住了他,他看着大喇叭皱着的眉头一点点变平,眼里的仅剩的光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大喇叭额头上有一个焦黑的点,不仔细看还看不太清——激光枪烧穿的痕迹。
陈挺两枪瞄准的是大动脉,一枪歪到了脑门上,还有一枪是准的。即便激光瞬间烫焦了伤口,也拦不住血开始泄洪。魏林扶着大喇叭后脑的手一点点湿了。
“哎哟,我就说吧,他一直都知道,”黏腻的声音戳破了短暂的寂静,在魏林的世界里响起,“还戴罪立功,戴个屁——一个军人,居然包庇。”他顿了顿,“噫——当面包庇。”
他一双笑嘻嘻的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魏林,轻松调侃道:“这位Omega,你魅力挺大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顷刻之间,魏林就机甲化枪,抵着他的太阳穴。
“给我偿命。”
陈挺疯了似的猛摁手上的按钮,魏林脖子上的项圈就一直扎他,每次注射点不知什么东西。这项圈一般拿来对付易感期失控Alpha的,他们忌惮魏林,便给他也备了一个。但不知为什么那药水根本不起效,扎了几次之后魏林将项圈一把扯下来扔了。
“姜宁!姜宁!——你不管她死活了吗?!”陈挺不敢挣扎,但叫得比谁都大声。
魏林的手抖了一下,陈挺感觉到以后吓出了一些平时可控的人类本能。
他强压着恐惧,高声道:“姜宁包庇你,本来要一起枪毙的。你表现好点,她也能好过点!”
抵着太阳穴的枪又动了一下,陈挺顺势扳开了枪:“把控制芯片给我!”
魏林没动,陈挺尖叫道:“还有姓庄的,你不想要他们好过了吗?!”
一小声脆响,小小的机甲控制芯片滚到了陈挺脚边。机甲从高大的Omega身上褪去,流动到芯片边上,将它裹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
几名士兵迅速上前给他戴上了另一个颈环,陈挺看着魏林,对着新按钮猛按。魏林的腺体已被刺得流了不少血,又挨新的几下已经有些淤青。这次的镇定剂生效了,手脚即刻开始不受控制。
“你——”他面朝着地,看到陈挺反光的褐色军靴踩在灰扑扑的地面上,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
陈挺笑眯眯地从后面一手勾住他的颈环,另一手的指骨故意抵着Omega流血的腺体,饶是魏林,也疼得哆嗦。
“哎呀,不客气。”陈挺笑得愈发灿烂。但看到自己干净的手被染得斑驳,他一阵嫌恶,手一松,魏林的脸倒在了地上。
“还想仗着姓庄的耀武扬威呢?没戏喽。”
魏林艰难地转头:“和……别人无关,是……我……自己……伪造……身份。”
“无不无关的,无所谓了。那姓庄的,给你的宝贝Alpha——干成灰喽。”
魏林转到一半的头停了下来,瞳孔缩得就要看不见。
陈挺笑得更灿烂了,他一抬手,早早待命的白大褂们把面朝地的Omega抬进了早已备好的医疗舱。
咔哒、咔哒。用于防范易感期Alpha的束缚带搭扣,一个不落地扣在魏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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