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好。”萧泽先出了声，“好像断了几根肋骨，现在可能长歪了。”
他听起来异常虚弱，黑暗里立刻传来怒音：“什么？！他们没给你治吗？”
萧泽的右手还被交叠握着，这一下握得更紧了。他换做背抵墙支撑自己，另一手覆了上去，轻轻搓了搓。这样还是站不住，金属墙壁又滑溜得很，手刚一离开，膝盖便不受控制地弯了下去。
膝盖弯了下去，胳膊的长度便不够了。可他不想松手，两只手一起用力，一下紧紧拉着滑坐在地上。
刚着地，他便抬起头，对面前的黑暗说：“我没事，还活着呢。”他说得很快，一共七个字，都是气声。
黑暗里见不到脸，他只听见对面深吸了口气，又狠狠吐出来，重得不像是叹气，而像在和肺里的空气较劲。
“时间不多，我们走。”
“好。”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萧泽一下拉着人借力站了起来，想在黑暗里靠着记忆带路。
他是靠着房间的长边睡着的——长边走过去大约五步，步子迈得大，就是四步多一点，短边则三两步就够了。
他一边在脑海里估计着距离，一边压下身上连绵的钝痛。
刚迈出一步，漆黑一团的远方突然传来不属于他们的脚步声。
千钧一发之际，萧泽听见一声：“你伤哪了？”
他下意识低头望向左胸，还没开口回答，墨香味忽尔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右脸侧有些摩擦感，软乎，但戳人。他感觉是头发，因为还残余些洗发水的肥皂味道。
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头朝下被扛了起来，人也被那股熟悉的味道包围了。
剧痛同时袭来，身体内部好像“咔吧”了一声，漆黑一片的眼前突然白了一瞬间。
萧泽发现，原来黑灯瞎火，也能眼冒金星。
同时，他将一声闷哼摁回喉咙里。
右手被什么热乎的东西扣住。是臂弯，他方才晃荡悬空的小臂被紧紧摁在腰侧。
好烫，萧泽想。和冰冷的房间比起来，他太烫了。
“别出声，尽量抓紧。”
手腕微微翻折，他颤抖着握住了那片滚烫。
无边的黑暗颠簸起来，奔跑声与空气被切割的爆音交替在耳畔。
萧泽就这么被扛着，一手抓着魏林的臂弯，另一只手垂在一边。
他静静地感受着阵阵声浪，还有吹在皮肤上的风。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平静了，明明周身可能在发生着很可怕的事情，但这片晃晃悠悠的黑暗很叫人安心。
如果不那么疼，就更好了。他想。
萧泽逐渐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鼻梁上空空荡荡，眼镜好像又丢了。
不对，他觉得还有什么。
哦，我的眼睛好像罢工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
一开始在黑暗里看终端，眼睛确实有点模糊，也有疼痛——但这些小打小闹和那两根搞破坏的肋骨比起来，根本没分去一点注意力。
颠簸还在继续。
黑暗里星星点点一个接着一个地蹦，阵阵若有若无的墨香漫无目的地飘。
那就偷个懒吧。
萧泽把大脑清空，闭上了眼睛。
……
萧泽在一片黑暗里再次醒来。
这次他侧卧在一个摇摇晃晃的地面上，触感变了。像是某种导热性能差一些的材料，他想。
结合轻微的晃动，和身边若有若无的墨香，虽然疼痛依旧甚至有所加重——他一下放松了。
此刻前，他都一点没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包括精神，都绷着。
放松后那一下，注意力终于被分了一些给疼痛——其实他不太知道现在到底哪里更疼：是腹部新的锐痛，还是每呼吸一下胸口被刀割的感觉。
他条件反射地眨巴了一下有些浑浊的双眼，急切的墨香带着热量立刻靠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战舰上没条件，你的肋骨和眼睛要等等了。”
“……”萧泽张口想回答，吸了一口气，迎接他的是一阵剧痛。胸口像被什么压住了，呼吸从未如此短促，仿佛空气成了奢侈品。
他本能地伸手捂住自己右侧的胸口，那里像空了似的。他再次尝试吸气，竟没感到胸腔的起伏。
布料的撕扯声响起，好像还弹飞几枚扣子。墨香远去，一阵终端扫描声传来，萧泽等来一片寂静。
方守仁的终端扫描结果显示，萧泽的肋骨二次断裂，戳出了张力性气胸。还好情况不算离谱，虽然没有医疗舱，但扎个洞放气，缓解压力就行。
这不罕见。任何一个受过联邦军校的人都有相应训练，毕竟所有人都会遇到战场上的突发情况。
只要扎得准，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问题。
几秒后，悉悉簌簌声响起，萧泽感觉墨香靠近，胸口被滚烫的手指摁上。
耳边有断断续续的念叨。
“肋骨中线，”他感觉被人用指腹点着胸口，又从胸口按压着缓缓移动，“第二肋间隙……”
魏林的手正抖得像筛子。
“方守仁——！”喊话声也像筛子。
“他都告诉你他肋骨可能断了，你还扛着他跑，”女人淡定的声音传来，“干嘛？！”
她只字不提他半途解决掉的麻烦，好像魏林刚才是去散步，顺便接了个萧泽。
“……你来。”
“这我哪会？！”
“……你她A的你家不是卖药的吗？！”
“那是卖药，又不是救人——而且老娘上的军校！”
“我知道！”他吼道，“我也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这么简单你不是更应该学过？！你他O烫老娘的手跟煎肉似的，扎个肺你告诉我你办不成？！”
魏林一下语塞。
方守仁突然猛拉操纵杆，魏林一个滑铲倒在地上，握住扶手，用身体挡住了差点飞出去的萧泽。
“而且你他O的你看老娘能不能腾得出手呢？！”——确实腾不出，他们身后一大片绚丽的炮火紧追着。
“你快点，不然他真憋死了。”方守仁说着，带了一丝严肃，“现在我们不能跃迁，得先把他们甩掉。”
“准备好了告诉我，我最多给你两秒。”
魏林学聪明了，他给机甲一个指令，将萧泽拦腰固定在地面，连着他自己也固定在地面。
“……好了！”望着开始变紫的萧泽，魏林大喊。
“现在暂时安全，可以给你三十秒！”方守仁立刻回应，战舰平稳了不少。
他又摸到那个位置，可手仍然抖得像筛子。
手下的人已经开始沁出汗珠。
右手抖得看不清边缘，魏林给了自己一巴掌，又对着地面狠狠地锤去。咚咚两下后，他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用力攥住。
萧泽浑身冷汗涔涔，白得没了血色，雾蒙蒙的琥珀瞳一瞬间仿佛在望着他。
深紫色的嘴唇扇动了两下，没有发出声音，但魏林读懂了口型。
“来。”
因被死死攥着，魏林的手虽还在抖，但幅度小了许多。
对准以后，圆圆的眼睛又透过那雾望着他。那双眼睛甚至笑了一下，魏林只见眼角弯了起来，看漏了那一瞬的口型：“准备。”
不过接下来的，魏林都看到了。
“三、二、一。”
看着比出来的口型，他不由地数出了声。
“嘶——”
水哒哒的漏气声响起。萧泽大口吸了一口气，胸脯终于有了明显的起伏，惨白的皮肤开始转成正常的颜色。
那只握着魏林的手缓缓松开，向前摸索起来。
它先是碰到了耳后的头发，轻轻捻了捻。接着，也不知是手够上来的，还是魏林自己将脸颊送了过去——那只手的指背兀自缓缓地刮过耳垂、脸侧、和下巴。像是试探了个够，又徐徐翻面，满满贴上了半张脸。
冰凉的大拇指刮到了干裂的嘴唇，魏林没躲。
隔着白雾的瞳孔仿佛随着动作亮起来，它们注视着魏林，又像是能看见了似的。
四目相对的时间短暂极了，短暂到魏林怀疑是否真的发生。等再反应过来，一双瞳孔仍然没有焦距，刚刚的手也替换自己扶住了锐器。
“魏林，谢谢你。你又救了我。”
不待魏林回应，萧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皱起眉头：“魏上将，第一星系的军部，可能不能回了。”
魏林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反应堆的事故，是人为的。”
魏林屏住了呼吸。
“具体负责反应堆程序，并且能瞒过安全检查每一步的安全员……没有人是联邦大学的。”萧泽特意用了他觉得委婉一些的表达。
萧泽等了一阵子，只等来魏林对着方守仁大喊了一句“好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两人同时开口。
“萧教授，我回不去了。”
“魏上将，有止疼药吗？”
“……为什么？”
“不要叫我上将了。”魏林将开封好的战斗用营养液递到萧泽手里，指引着他找到袋口。喝下后，魏林只提醒了一句“别动”，给他胸口换上一根应急导管，又用机甲分出来点微型单位组了个单向阀。
萧泽没得到“为什么”的答案，但也没多问一句话。
“你们抓紧扶稳，我要先去趟星带边缘再回安全屋！”方守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萧泽被他牢牢固定在地上，不需要再抓紧扶稳。魏林翻身把自己塞进了椅子里。
舰艇外的景象又被拉长，萧泽一阵眩晕。隔着耳鸣声，他听见一句：“全U98都知道我是Omega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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