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祈阳往南岭走，要经过洛奉山。冬日白雪封山，能走的就只有一条马关道。
明珠一行人是夜里走的，马关道上商旅牲口货物缀连。
做这些营生的人都不大舍得点灯，所幸出了密林，还有月光照明。
明珠公主头一次看见白雪覆盖的大片麦田，在月光反射下，亮莹莹妖亦非常，让她想起青青小时候怕黑，她从宫中借出放在青青床头的夜明珠。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熟睡的青青，忽然觉得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恐惧。
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京城，要去杜郎的祖地南陵。她其实没有答应他。可是这件事，他好像根本没有留出她拒绝的余地。
杜郎走后，所有事都好像出现了变数。
说好的祭祖，却让她和孩子换粗布衣衫、碳灰涂面，只带最要紧的东西，在三更时候悄默默从小门坐驴车出城。更别说，他们的驴车上还有早些时候带着青青回来的那个血人。这个人半睡半醒，嘴唇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在颠簸的石头路才会微微睁开眼哼唧几声。
杜家的人说，这个人叫裴征，是杜元礼的朋友，也是青青的救命恩人。
明珠害怕他，但是也好奇。
她想到杜元礼也有朋友，觉得他更像是一个真实的人了。她发现，成婚六年来，杜元礼虽然是她的夫君，她好像对他一无所知。
青青到底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呢？青青不是个胆小的孩子，她才三岁多就跟着胆大的下人满京城跑。前几个月还站在城楼上，跟明珠说，她长大以后要当大将军。
明珠靠在苗姑姑身上，眼睛从青青身上移开，看着苗姑姑怀里的阿满，替他紧了紧裹住头脸的粗布。
……
她不是傻子，这幅景象一点也不像祭祖，更像是逃难。
逃什么难呢？
不知道。
三匹小毛驴拉着吭哧吭哧的破茅车，车轱辘每转一圈都要吱吱呀呀颠几下。赶驴的是个老头，带着大毛帽子，干枯沟壑的长脸，手揣在兜里，嘴里含着烟叶子。
杜家的人说，杜元礼原先的安排是，让裴征护送他们往南走。现在裴征受了伤，明珠公主就不得不做这根主心骨。
她一定要把大家都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带到南岭。她义不容辞。
很好笑的是，明珠公主下了这样的决心，还没过多久，就困得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裴征已经醒了，抱着剑坐在车檐边，小腿垂在空中，脸色还是过分苍白。苗姑姑让他再休息一会，他说他只是皮外伤，现在已经好多了。
苗姑姑在包裹里找吃到给他，又被他拒绝，说他不饿，只是有点想喝酒。
荒郊野岭哪来的酒？还是前面拉驴的老头解下酒袋扔了过来，他连谢也没谢，接过就解开，往喉咙里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大口。
擦干唇边酒渍，他察觉到明珠醒了，十分正经地自报家门。
“在下裴征，奉工部杜侍郎之命，护送公主前往南岭。”
苗姑姑早就看他这副样子难受很久了，立刻接口道：“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如果你倒下了，还得我们护送你。”
“不会的。”
他说着央赶车的老头停了车，说什么都要带明珠公主往山上走。
“算了吧，”她拒绝，“去山上干什么？”
其实爬山她未尝不可，杜元礼安排的人她也信任，只是觉得这请求莫名其妙，而且也担心他的伤势。
可是他根本就不是跟她商量的意思。他跪在地上，她不走就不起来。
“是侍郎的意思，趁着还没过洛奉山，去看看祈阳吧。”
“祈阳有什么看的？”
话是这么说，可明珠还是把车夫和苗姑姑留下来照顾孩子，冒着哧辣辣的山风，缩手缩脚往山上走。
裴征举着剑，赶驴一样推着她，带她往高处走。
直到一处绝壁，他才停下。
“公主，在这里和祈阳告别吧。”
“告别？”
她笑了一下，以为是他理解错了杜元礼的意思，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象征性向下看了一眼。
可是这一眼，却让她毛骨悚然。
山下起火了，正是他们来时的路，熊熊大火，浓烟一路滚到山上。
好像只要晚启程一会儿，他们就已经葬身大火。
“着火了！”
“嗯。这会应该已经烧到皇宫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让人害怕。
“皇宫？父皇怎么没让人去救火？怎么能让火烧进皇宫？”
“不是天灾，”他也一起看着那火，“是叛军入京，当然要烧进皇宫？”
“叛军？”
她只在史书里听过这个词。
她真的害怕极了。腿抖得不成样子。她退到远离悬崖的地方蹲下身，将脸埋在双腿之间，从轻微的呜咽逐渐变为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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