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芷玉不搭话,游万洲埋头写信也不理她。但只要她有一丝要挪动位置的迹象,他就极其迅捷地伸手重新拉她坐下。
第三次被拉回坐席,惠芷玉不得不先开口:“我要回家。”
“马上就写好了,我们一起回。”游万洲语气硬,说的话却软。
“我现在就要回,你这信去车上写。”惠芷玉使劲抽手,一场角力后,游万洲还是松开她,不言不语地抄起信纸,起身前走两步。
见他如此识相,惠芷玉才顺下口气,大踏步离开此屋,跟侯在屋外的士兵说今日还没商量出来,让他先回营地不必再等。轻车熟路找到车厩上车,等到游万洲拿着纸在车上摆好,她道:“回惠宅。”
请调信终于在抵达惠宅门口时书写完毕,惠芷玉余光瞧他递给侍从寄送,随后又两步赶紧跟过来。
临到接待处,管家从内间匆匆赶来汇报,道是夫人去看铺子生意与石场,还未归来。惠芷玉不在乎这些,令管家上茶上点心,回到自己的卧房。
游万洲正紧随其后要跨过门槛之际,惠芷玉转身用门板隔住他的身形,于是他抬起的脚只能退回,拿手臂撑住门扉,有些不甘心问:“你不让我进去?”
她不答话,推开他的手臂,哐当一声合拢门。
“安安,万一又有刺客怎么办!”游万洲在门外扬声。
过了片刻,知礼在门内传话:“殿下,小姐说,既然你已经往京城递信,且此次又挫败了刺客的布局,他们就不会短时间内再次出手,现在安全无虞,不想再见到你。”
游万洲的声音有些莫名的焦急:“可谁也说不准。算了,我不进去了,你把门打开让我能看见你好不好?”
屋内惠芷玉低头反复揉摁自己的掌心,试图驱散其中的酸麻,又是这种感觉。她盯着那扇门,能清晰看见他在门外落下的阴影,听他又在说:“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不是想在这个当头再惹你。可是我非常担心,你不想我进就罢了,总得让我能看见你吧。”
“你在担心什么?”惠芷玉问。
隔着门板,游万洲提高声音:“当然是刺客,我绝对不能让你受伤。你把门打开。”
“你现在很不理智,从之前惠宅赏花到接头刺杀,隔了整一个月,这说明至少在这个月之间我遭受的危险是最低的。这已经是我们可以做判断的实际依据了,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万一他们就利用了你的这点松懈,趁机下手,而我恰好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镂空雕花木门被他轻轻拍响,“你把门打开,只要我能第一时间赶到,你就绝不会出事。”
一个朦胧模糊的念头在惠芷玉心中逐渐成形。她停下揉摁的动作,问他:“圆圆,你是不是坚定地认为,只要我不在你身边,我就会死?”
“……”游万洲的手影贴着门扉上的裱纸,“你很会做生意,很会算账,这些我怕是比不过你,但要论知晓敌人凶残的程度,你也比不上我。可能我现在看起来确实不够理智,但我只是担心发生最坏的情况而已……安安,开门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字字句句已经透露出肯定的答复。惠芷玉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是懊恼,是自责,是心疼,是难过,是不被信任的失落。
她声音低下来:“我自己从京城回鸣县的一路上,都没有你,但我靠着惠家的侍卫队,依然成功逃出生天。”
游万洲察觉到什么,不再继续劝说,惠芷玉接着道:“再往前,你第一次离开鸣县以后,有贼人在石场夜半偷矿,是我指挥着惠家侍卫队,揪出这帮矿贼,也是我制定了巡夜计划,阻止铁矿的一条流失之路。”
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章县令趁你离开,试图强制往我家征税,是我冲去县衙,用世子令牌掐灭他的贪婪。圆圆,我经历过这么多,也成功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将我当做温室中的花朵,不顾我意愿硬要‘保护’我?”
“……”观影子,他似乎低下了头,从门外飘入的语气已经不复方才的急躁:“不是的,安安,这些刺客跟以前不一样,他们豁出命只是为了取你的命,所以我必须——”
“没有什么必须,”惠芷玉高声打断他的话,三步向前拉开门扉,将游万洲此时沮丧的神情映入眼底,“照你的说法顺下去,这波刺客豁出命要杀我,山贼不计代价要让我爆炸,甚至连章县令都能不顾一切要除掉我来夺得铁矿,那我岂不是只能生活在深宅中半步都出不去了?”
他闭了闭眼,随后收敛了一切沮丧神色,忽然拽住自己手腕一扯,那对凤眼在转瞬间近在咫尺,他道:“对,我希望你哪里都不要去,任何危险都不要沾染,待我排除一切风险,你再在安全的地方尽情玩乐。安安,是我能力不足,不能保证在完全危险的地方也护住你,所以现在只能先委屈委屈你了。”
按理来说她应该愤怒,但迎着游万洲暗沉锐利的目光,惠芷玉却仿佛卸下了千层重担般笑出了声:“你早就该这样了!”
游万洲一愣,“你不生我的气?”
“也不是不生气,但比起这个,”惠芷玉双手勾住他的脖颈,笑意盈盈,“你终于说实话了,你这句话是不是憋了好多天?是不是一直都很难受?”
“……”游万洲眼神复杂,捧起惠芷玉的脸揉了几下,“你不是该警惕我吗,怎么现在还在想我?”
“那你不是跟这些担子无关吗,怎么现在还拼命掺和这些事还想挤开我?”惠芷玉干脆挂在他手上,任他捏自己脸颊的肉肉。
“难道还要我放着你不管吗,既然现在你没法保护好自己,我也没办法保护好你,就只能先躲起来避避风头,”游万洲明显轻松了许多,连语气都俏皮起来,“你现在终于理解了?”
“嗯,我理解了,”惠芷玉脑袋一歪,“你不会把我放出去,而且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包揽一切,都要保护我,不顾自己可能遇见的危险、心里多么难过,也不顾别人的性命,哪怕是孩子,对不对?”
“你说话也太直白了点,”游万洲叹气点点头,“对,我已经下定决心,哪怕你恨我,我也要让你躲过这次的风波。”
“然后你自己想办法同时解决山贼、县令、县尉、刺客。”她补充。
“刺客应该算是解决了,他们胆敢对我下手,无论是陛下还是谁,都不会让他们继续行动,”游万洲顿了顿,“县尉已经被我夺权,他现在都还老实没闹出什么乱子,县令的儿子在我手上,得力手下张四也在我手上,他不敢有其他动作,我可以先对付山贼。”
“你就要让那些孩子去送死探路了。”惠芷玉直言。
“对,”这回游万洲没有丝毫犹豫,“虽然他们很可怜,但我才是主人,能掌控他们的生死。现在需要他们送死,那就没什么可纠结的。”
惠芷玉点了点头,说:“我不希望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不想你为了我下这种命令,所以我要去找另一个符合要求的人选,替换掉你的小死士。”
游万洲挑起一边眉,有些不可置信,“嗯?你还真的有别的办法?”
虽然很大可能没办法实现,但总得试试。惠芷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拍拍胸口:“当然,既然现在说开了,那你就跟我去醉春楼吧,我要找的人就在那。”
原本就是为了换个心情而回家,既然心情已经转换,娘亲也不在宅中,自然就该去快快将正事办完。
没过多久二人就来到惠氏的醉春楼前,惠芷玉领着他进入一间空房,直接唤来掌柜,问:“前几日有没有一个小孩身形的人拿着我的铜牌过来?”
“有的小姐,”掌柜笑了笑,“孙大他虽然个子小,但做事还算利索,我安排他做了个扫洒的杂役,小姐想见他吗?”
确认此人当真在醉春楼当差,惠芷玉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云淡风轻:“不错,你把他带过来吧。”
掌柜退下,惠芷玉转身将游万洲塞到屏风后隐去身形,“一会儿你安静听,别说话。”等他点头应承下来,她放心地坐回桌前。
没过多时,房门轻响,惠芷玉道:“进来。”门被轻轻拉开,一个孩童般矮小、承载了成人五官的男人艰难跨过门槛,他如今已不是当初在街上见到的身着破烂的乞儿模样,头发整洁、衣物朴素却干净。
行至惠芷玉身前,他径直跪下磕头,沙哑的声音却不再低沉:“惠小姐,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我只是做了推荐,是你的表现得到掌柜认可,给自己争取了这个机会,”惠芷玉摆摆手,“孙大,我今日不是来跟你闲话的,现在我手上有一件很重要,但可能会丧命的事需要人去办,我能找到的人也只有身形独特的你,而报酬绝对不会低。我打算将南街的一处房产,醉春楼每年百分之一的利润交给承接此事之人。你考虑一下,如果不愿意,继续留在醉春楼也无妨。”
“这件事跟小姐你的安危有关吗?”矮小的孙大抬起头。
“是。”惠芷玉并不隐瞒。
“小姐对我有恩,我愿意报答。”他毫不犹豫。
这果断的样子反而令惠芷玉有些诧异,她重复一遍问:“当真?这件差事可能是会丧命的。”
“当真,我没什么别的长处,也一直不认为长成这样能派上什么用场,”孙大说着顿了顿,又磕了一个头,“您是第一个真心对我施以援手的人,我非常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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