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答案浮现在心底，但因为缺少证据，以及不愿接受的心理，辛未荑决定摁下不再想。她转移注意力，仰头望向讲台。
吵闹的教室因为突然迈上讲台的身影安静下来。
“同学们好，我是这门课的老师秦愫，你们可以称呼我秦老师。”
扎着低丸子头的女人轻抬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秦愫望向讲台下的众人，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温和而清晰，“很高兴能和你们探讨联邦政治遗留的民俗问题，为了教学工作顺利展开，我需要一位课堂助手。”
话音落下，教室里的人或是低头，或是抬起胸膛，直直望向讲台。
秦愫面上含笑，目光扫视过台下的学生，有轻有重，视线在对上多莉丝.卡特紫色的瞳孔后停顿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自然地转向别处。
“倒数第二排，从左往右数第五位的女同学，请问你的名字是？”，秦愫的声音带着鼓励的意味，“我想问你，是否有兴趣担任我的课堂助手？”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往后看去。
视线的正中心是辛未荑。
她站起身，和秦愫对视，声量平稳适中，“谢谢秦老师信任，我是财政学部的辛未荑，我会尽心尽力辅助您的工作。”
秦愫神色温柔，面上笑容更深，咖色的眼眸弯起盛满流动的蜜糖一般，“未荑，好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到，坐下吧。同学们，现在开始授课。”
坐下后，辛未荑的手臂被戳了下，岑醉凑过来，低声说，“玫瑰红酒。”
见辛未荑目露疑惑，岑醉贴心解释：“我之前跟你提过的，纽斯特土特产中的‘玫瑰红酒’就是秦愫。她是秦家的家主，在我们学校算是挂名授课，但课讲得是真的好，人也……啧，很有名。”
辛未荑闻言抬眼望向台上眉眼深邃浓烈，面色柔和，一举一动满是亲和力的秦愫，微微侧头，对岑醉说，“现在的她，看上去更像是一颗熟透的蜜桃，柔软，甜腻。表现出的攻击力不强，不像玫瑰或是红酒。”
“玫瑰香气馥郁，红酒更是使人眩晕迷糊，你一旦和秦愫相处超过一定时间，就会改变现在的想法，而被她勾走魂魄。秦愫有三任丈夫，都死了，据说现在正挑选第四任中。中央城很快又要多出一个人财双亡的可怜男人喽。”，岑醉说。
“不要随意讨论老师。”，辛未荑注意到秦愫看过来的视线，出声提醒岑醉。
岑醉撇撇嘴，“大家都这么说嘛，你不信可以上校内论坛看看。我之前还刷到一篇帖子，说得更玄乎，说她那些亡夫的孩子们，无论年纪大小，最后都会不可自拔地喜欢上秦愫，甚至因为谁能与她多相处一会儿而大打出手呢。”
她顿了顿，补充道，“听起来就很邪门，对吧？”
“讲小话的同学竖立耳朵，接下来的内容，会在考试中出现哦。”，秦愫轻拍讲台上的麦克风，声响引得所有人看过去，“我要讲的是，旧世纪一支从海岛迁徙到十六区的古老民族，徘丸族。”
“徘丸族是典型的水上民族，终生与舟船、湖泊、沼泽为伴。”，秦愫娓娓道来，“传说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常年笼罩着无法散去的水汽，所到之处，都会留下蜿蜒，冰冷的水渍。他们皮肤苍白，眼神湿润而警惕，行动悄无声息，他们是像……”
秦愫拖长尾音，温柔轻甜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开，罗天大网一般将所有人圈进她的范围中。
“他们是像蛇一样的生灵。”
辛未荑眼皮一跳，注视秦愫的目光更加认真。
“在徘丸族中，流传着一个关于他们起源的核心传说：在无法追溯的古老时代，掌管梦境与水域的蛇神降临人间，留下了两颗黑白纹路交织的蛇蛋。这两颗蛋后来孵化出一男一女，他们，是所有徘丸人公认的祖先。”
“”作为蛇神的后代，徘丸人相信他们体内流淌着神明的血液，自然也有可能继承神明的部分力量。比如，以人类身躯化为巨蛇，隐身在黑暗，水沼之中；再比如，进入并改变他人梦境。这些，只是蛇神力量的一部分。
传说中，只有血脉最为纯粹、最接近始祖的徘丸人，才能激发沉睡在基因深处的力量，真正继承这份来自蛇神的馈赠。”
秦愫倚靠在讲台旁，眼镜镜片闪过冷光，她歪头望向聚精会神的学生们，语气轻松地说，“关于徘丸人和蛇神的故事就到这里，同学们有问题可以踊跃提出，截止时间为下课铃敲响。”
话音刚落下，有人抬起手臂，在空中晃悠。
“秦老师，现在是科学社会，怎么可能有神存在啊？”
秦愫看向他，“人类的存在本身就不可思议，是人就会有信仰，而信仰会衍生出神祇。如果你选择信仰自己，那么你就能做为自己提供力量的神。”
“秦老师，那现在还能在十六区找到徘丸人后代吗？”
“当然可以，正是他们为联邦民俗研究提供新的数据。”，秦愫笑着说，“如果有同学对人文民俗感兴趣，随时欢迎加入纽斯特民俗研究志愿组织，原谅我借一分钟用来宣传。”
“秦老师！秦老师！”
有人激动叫喊着。
他出声问，“蛇蛋孵化出来的一男一女，是兄妹还是姐弟啊？是亲生的，还是两条蛇分别生下的蛋啊？我真的好好奇。”
他语气俏皮，提出的问题也逗得人发笑，阶梯教室里顿时响起阵阵轻笑。
秦愫佯装认真思索，煞有其事地说，“兄妹吧？我个人比较喜欢年上来着，严肃理智的哥哥和古灵精怪的妹妹，听起来就很搭。”
轻笑声瞬间变得如同雷鸣一般。
众人难以抑制地大笑，嘴巴大张，舌头和咽喉一齐暴露出来，空气里湿润冰凉的水汽一条条钻进去咽喉里，深入他们细长的肺管，在嬉笑到颤抖的躯体深处扎根。
有人笑着笑着猛地呛住，捂住撕裂生疼的脖颈，大声咳嗽。
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喉管里了。
等噪音和笑声都停息，秦愫轻抬鼻梁上的眼镜，微微歪头，“还有想提问的同学吗？”
辛未荑身边的岑醉猛地举起手，“秦老师，我有问题！”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秦老师，刚才你说，只有血脉最为纯粹的徘丸人才能继承蛇神的力量。那要怎么样才选出血脉最纯粹的族人呢？”
岑醉刚说完，就有人跟着追问。
“秦老师，我也想知道，有什么方法能保证自己的血脉是最纯粹的吗？如果自己是最平庸的那个，那也太倒霉了吧。”
“就是啊，总不能是随机的吧。”
“秦老师，你就快告诉我们答案吧，我们一定好好记下来。”
秦愫抬起手，乱七八糟的提问声很快停下。
她说，“谢谢大家对我的课程感兴趣，关于徘丸人蛇神的传说记载较少，血脉传承的具体内容尚未有记录。
但是，如果我们抛开徘丸族的特定传说，仅仅从广义上来看，如何保证一个族群内部血脉和基因的纯粹，也就是所谓的‘提纯’，在人类历史和各种文化中，广为人知的方法有两种，那就是……”
下课铃声敲响了。
“哎呀，真不巧，铃声响了。”，秦愫说，“同学们，下课不积极可不是好习惯，我们下节课再见吧。”
即将揭晓的悬念被卡在最关键的地方。
众人很是唉声叹气，可惜这并不能挽留秦愫，她在数道炙热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多莉丝.卡特第一个站起身，跟着离开阶梯教室。
奇怪的是。
在多莉丝.卡特站起身的瞬间，唉声叹气的人一下子止住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似的，直到她彻底走远，才重新呼吸。
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如释重负的喘息声和窃窃私语。
辛未荑感到奇怪，看向身旁的岑醉，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岑醉鬼鬼祟祟望向门口，反复确认没人躲在那里，才用更小声的音量回答辛未荑，“联邦政府的掌权者只能是天生白发紫瞳，而总统府的公主和王子们中拥有白发紫瞳特征的人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多莉丝.卡特公主和她第二个弟弟。”
两人交谈着，跟随人群一起离开教室，她们约定好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岑醉知道校内有家很好吃的甜品屋，说什么也要带辛未荑去试试。
岑醉走在辛未荑身边继续往下说，“而总统还没选出继承人，不知道联邦未来会由多莉丝.卡特还是她弟统治。但无论是谁登上那把椅子，联邦总统子嗣一直是全民关心的问题。大家都在想，总统府血脉基因越来越不纯粹，下一代还会有天生白发紫瞳的孩子诞生吗？”
岑醉突然话锋一转，她看向辛未荑，“小荑，你似乎一点都不关心总统子嗣的问题。真奇怪，这可是大家都在讨论的事情欸，论坛上相关的帖子都爆红了，虽然……最后都被删掉就是了。”
“我可能都活不到那个婴儿出生吧。”，辛未荑思考了一会儿说，“或者说，在那个孩子长大到足以影响局势之前，我的生活和目标，可能早已尘埃落定。一想到我此刻投入的关注和情绪，根本无法兑换成未来与我相关的实际收益，我就提不起劲去参与这些讨论。”
辛未荑说话的神情很是认真，岑醉歪头看她，意识到辛未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岑醉愣住了，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脱口而出，“未荑是比起未来更注重眼前实际利益的人吗？过程对你来说比结果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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