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的时候格外冷。
修过的旧空调发出声响,房间却没有暖和多少。
郁几凡在冰冷的被窝努力入睡。
突然,寂静的夜里,响起车子引擎的声音。
她从窗前看,霍许开着车往外走,车灯在黑夜中前进着,直到消失不见。
过了好久,就在她意识迷糊之际,车子又回来了。
一道人影从车上下来,开了家门。
一楼的灯亮了、暗了,二楼的灯又亮了。
郁几凡看着霍许走在夜里,灯光明暗,突然觉得他很孤独,和白天一起逛圣诞集市的霍许很不一样。
她起身,披上外衣,走下楼梯间,打开铁门,从坡道下去。
郁几凡没有用霍许给她的钥匙开门,在楼下敲门。
光是从室内来的。
霍许很高,一站那就挡住了郁几凡。
他只穿单薄的衣服,头发上的水珠滴到衣服上,看上去就很冷。
郁几凡走了进去,把门关上,挡住外面的凉风。
霍许看上去很疲惫,只是看着她。
“我想来借热水袋。”郁几凡随口说。
“很冷吗。”霍许似乎在自问自答,“可能有,我得去找找,你先上楼吧,楼上暖和。”
郁几凡在鞋架上一眼看到自己的拖鞋,摆着一个很容易看到的位置。
见霍许似乎打算顶着湿发给自己找东西,她说:“你先吹头发吧。”
郁几凡坐在沙发上等,作为来借东西一会要离开的邻居,变得很拘谨。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香味,她的视线到处找,最后落在柜子上的线香上。
那根用来点燃烟花的线香,在缓慢燃烧中。
原来霍许把它捡了起来。
过了一会,霍许从房间出来,终于穿得厚了一些。
“家里没有找到热水袋。”他很遗憾地说,“要是觉得冷,还是住这边好了。”
郁几凡被邀请入住,认真思考了一会就答应了。
霍许似乎也松了口气,去她的房间添新被子。
郁几凡看霍许给她铺床。
这床棉被没有固定被角,霍许好不容易套起来,被子又跑走。
郁几凡于是去抓两个被角,和他一起甩平整。
“你刚才出门了吗?”她不经意问,“我有听到声音。”
“嗯,去加班。”霍许第一次聊起工作,“下雪天路滑,出了起交通事故。”
见郁几凡有些迷茫,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工作:“我和朋友开了家小公司,和市政部门合作,管市里的监控维护和交通事故清理。”
郁几凡觉得挺厉害的,并表示了赞扬。毕竟霍许就比她大两岁,已经把公司办得有模有样了。
她没什么要问的了,打算睡下。
但霍许朝她走了过来,用手背碰了下她的手背。
他碰了一下就移开,好像只是为了确认郁几凡手的温度。
“你想不想泡脚?”霍许突然说,“坚持一个冬天,明年手就不会这么凉了。”
嗯?郁几凡睁大眼睛。
“之前我妈和霍羽荟也这样,女孩子冬天不能受寒。”霍许说。
-
霍许端一个盆出来,水里飘着生姜和花椒。
郁几凡脚是凉的,一寸一寸把脚挪进去水里。
“烫么?”霍许问,一边眼疾手快牵起郁几凡快要落水的裙角。
“不烫的。”郁几凡看了眼霍许的眼睛,又挪开目光。
霍许把裙角交到她手里。
郁几凡把裙子拉上去一些,好让它不要沾水。
空气里线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热水也发挥了作用,让她耳朵都有些发烫。
“你明天早上还要去上班吗?”她主动问霍许。
霍许去看工作群里的消息,点头回应她。
“我开车送你吧。”郁几凡觉得霍许这一天天的也太累了,“我刚好要去墓园。”
-
郁几凡送霍许去上班,在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
在暗色下行驶,像是到了深夜,而不是早晨。
郁几凡开得很谨慎,总要踩刹车,观望四周。
道路两边还分布有小的岔道,小道尽头零星住着人家,但现在都还沉睡着。
只一条路上,出现一道笔直的光,那是辆行驶中的摩托车。
摩托车上载着一对母子,估计要送小孩上学,母亲骑车,她儿子坐在后座背着大大的书包。
郁几凡配合摩托车的速度缓慢行驶,中间还保持很长一段距离,也没有按喇叭惊扰他们。
不一会,母子俩过了村口的桥。
在更宽敞的公路上,摩托车开到边上让路,郁几凡就提速了。
经过他们时,摩托车按了声喇叭,仿佛在感激郁几凡让路和照明,于是她也鸣笛打招呼。
“是晓晓姨和晨晨!”郁几凡惊喜道,“晨晨病好啦?”
“嗯,就昨天请了一天假。”霍许说。
霍许后来收到过晓晓姨的电话,知道他醉酒的时候,郁几凡送他们去医院的事情。
当时晓晓姨还问:“不过你们住在一起吗?怎么是小凡接你的电话。”
霍许选了个安全的说法:“她家空调坏了,暂时住我这。”
“那找人修了吗,这大雪天的。我认识维修的师傅,我打个电话,让他下午直接去小凡家里——”
“不用了,”霍许打断说,“我已经叫人过来了。”
“也行,你们别冻着就好。”
-
郁几凡走的环岛那条路,因为时间还早,同去的车也不多。
在开往市区的路上,熹微的晨光变得明亮,他们似乎也由夜间开进了白日。
郁几凡要去墓园,穿的黑裙子,显得很庄重。
那晚去商场,霍许一眼就看中橱窗里的这条裙子,想着郁几凡穿一定很好看。
确实也很好看。
回想起来,那晚简直是一场大战。他赶过去时,商场快要关门。
霍许先去一楼的专柜,问柜员说:“如果一个漂亮的女孩去旅行,行李丢了,她需要买些什么?”
柜员很会做生意,立即问他:“她当时带妆吗?”
霍许说是,她就笑着说:“先生,她应该需要卸妆、护肤的产品,还可能要考虑第二天的妆容哦。”
霍许觉得有道理,就让她包了一整套,说是一会来取。
他又去女装区,和店员比划了郁几凡的身高,选中了几件很适合她的单品,让店员帮忙搭配。
能这么如鱼得水,得益于霍许常去这家商场陪家里的女士逛街,有时是陶珍珍和霍羽荟,有时是表姐。
他常会想:郁几凡会喜欢什么颜色?选柔软的针织还是庄重的连衣裙?她也会喜欢有口袋的裙子吗?会听从店员的建议吗?喜欢一个人逛街还是有同伴?
霍许从副驾驶看郁几凡,看到她把手搭在方向盘上。
她的上衣看上去是买小了,袖子有些缩上去,露出手腕上自己买的皮筋。
“你的衣服,要不要重新买?”霍许问。
“先不用吧,我挺喜欢的,也能穿。”郁几凡说。
她从后视镜瞄霍许,酝酿了好久,终于问:“霍许,你为什么帮我隐瞒?”
“你外公可能会希望这样。”霍许说,“我之前去林北看望,他说你这几年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除了生病的外公,郁几凡想不起来这世上还有人能关心她的情绪。
前段时间,外公听到她要和徐楚钦结婚时,激动到惊动了医生,估计是挺反对这门婚事。
“你经常去看他吗?”郁几凡说,“我也经常去,怎么没碰到过你。”
“不太经常,我只在玫瑰开得好的时候送过去几株。”
郁几凡想起来,每次过去外公都看着阳台朴实的花盆,对自己买来的玫瑰花却是一眼也不瞧。
“他阳台上养的玫瑰,是你送的吗?”她问。
“嗯,花开得好吗?”
“好着呢,”郁几凡说,“养得特别好,放心吧。”
“你怎么搬花过去的呢?”郁几凡又好奇了,“飞机还是高铁,还是自己开车吗?”
“开车,”霍许说,“我会在凌晨出发,玫瑰花会放在后座。”
这样的话,他中午前可以到医院看望。余亦舟上午精神状态很好,有时候心情好,会和他分享郁几凡的近况,会给他看她的照片。
车内陷入沉默后,郁几凡又和霍许搭话:“在你眼里,我外公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村里的人喜欢叫他余老师。喜欢读书、喝酒、下象棋。
“有个小菜园,种了些蔬菜和辣椒,还有草莓、西瓜和葡萄。
“每晚都会写日记,写了十多年,本子加起来有一层书架了。”
霍许的回答很人机,一直说到他公司前的路口也没完。
车站里公交车已经流动起来,载上了乘客。
郁几凡在路边找了个空荡的地方泊车,和他约定下次再继续听故事。
霍许下了车,很轻地带上门。郁几凡和他挥挥手,又慢慢开走了。
导航提示,需要在前面路口掉头。
等她再一次经过霍许公司的门口,就没看到他人了。
郁几凡在花店买了玫瑰花。
清晨的墓园没什么人,很是清静,冬天也能看到茂盛的树木,能听到鸟鸣。
她注视着眼前那个朝她笑的女人。
沈文君,外婆的名字。
小时候,外公每周都会带上她来墓园。
他们从家门口的公交站上车,转两趟公交,去墓园给外婆献上新鲜的玫瑰花。
外公是这样爱着外婆,这种恒久的爱意在她离开后也没有消失。
这是个阴天,无雨也无晴。
郁几凡沉默着陪伴外婆,感觉有风吹过林叶,沙沙地响。
这声音听起来很舒服,可以抚平一些内心的迷茫和不安。
好像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郁几凡渐渐明白了自己。
她不需要华而不实的婚礼,她只想要一个不太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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