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她近来总会做梦,梦见的事情总是离奇且曲折,全部、全部,都与她的死亡有关,她自己的死亡。最可疑的一回,在她如往常一般赶往教学楼的时候,有个女人走到她面前,冲她笑了下,用水果刀捅死了她。几个月后她认识了中文系的徐,严格来说徐是她舍友的朋友,她第一次拜访她们宿舍。她一眼就瞧出徐对舍友的心思,她脸上天真的忧伤刺激她,她没接她的话。
她似乎不愿看徐一眼,对徐哗啦啦翻着舍友专业书的行为视若无睹。徐心虚,待不了一会就要走。临走前,她请求她务必不要告诉她舍友,她一一应下。此后半年徐成了这里的常客,徐整理舍友的书桌、给植物浇水、临走前换好新的垃圾袋。她也不和徐说话,虽然她觉得自己想说点什么,话临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徐来的轻走的也悄,来了仿佛也没来过,她没和别人说过这回事。徐照例来,只是眼底的忧伤已经趋于可控,她知道,徐快要跨过那道坎了。
徐很多天没来,她并不意外。有天中午舍友问了她一句,她没听清,让舍友再说一遍,舍友不肯,拣了几句感激的话说了。她明白了,舍友是把徐的功劳归功到她身上了。她不晓得从那开始解释,也就没详细说,只说是别人。
毕业后她便嫁了人。她老公与她同村,知根知底,派人来说媒,她见了面,也便同意了。舍友参加婚礼的时候她问了徐的去向,舍友起先还不肯说,她再三询问才知徐留在本地当中学教师,前月才谈了男朋友。她没说什么,倒是舍友好奇,问她们怎么认识的,她说不认识。
结婚第四年她怀了孩子,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去菜市场买菜,她没想过在这能碰上徐。徐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不太像,胖了许多,身量也不似过去高挑。但她总觉得徐该是这样的。徐同她谈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愿多谈,笑哈哈揭过,说等孩子满月了请她过家里来吃饭。徐干笑了几声,答应了,就此别过。
她第一个孩子是在九月生的,早产,可折腾了她不少。孩子满月后屋子便闹腾。她抱着孩子,瞅门瞅了好些时候,身旁年纪大些的女眷问她望什么,她笑笑,说是无聊到处看看。徐是中途插进来的,提了礼物,也不上前招呼,远远站着。她眼尖瞧见了,也不准备过去,坐冷板凳上逗着孩子,嘴里含笑,指桑骂槐地奚落她。后来徐谈起这幕时说,只觉她生完孩子倒又瘦回去了。听罢,她笑骂一声,说是自个儿底子坏,挨不到别人那去。
小儿子出生没几月她伴儿老李便提议让她去公司辞职,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她不干,连吵了几日,气血都耗了个干净,叫旁人嚼了不少舌根。她娘家婆家都劝她,说苦了自己也莫苦了孩子。她性子软,闹了几日,落了几回泪,也就妥协了。次日办了手续,呆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她愈发觉得日子没啥盼头。可日子总不等人,她就这么过了她的四十岁生日。
她常去西镇中学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卖水果的赖大娘总有徐的消息。徐又打了某某学生的手掌心;徐评上了优秀教师奖章;徐请假回家生小孩去了。如此如此,赖大娘见有人听得认真,耍了个心眼,待她买了水果才不情不愿地讲几句。
二〇二〇年她四十一岁,封闭在家。老李是个得过且过的风流性子,在外地务公,她管不到他的钱。自己的余钱耗完了,她便低三下四求人,求到后面没法,她竟向女儿落下泪来,借了二十元。
当晚,她又梦见了自己的死亡。一个嬉笑的儿童朝她丢西红柿,西红柿砸向她太阳穴,鲜血淋漓,她能感觉到自己轰然倒下。她是被梦吓醒的,醒的时候身旁躺着她的一双儿女。次日她把这个噩梦和徐说了,徐安慰她,她心不在焉听了,忖度半天最后和徐说,她要和老李离婚。徐顿了顿,倒是没反驳她,只叫她养好身体便挂了电话。她拿着电话站了好久,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天真,也不怪徐没应声。
婚到底没离,她对老李的态度很冷淡,只守着自己孩子。疫情结束后她不顾众人劝阻到工厂找了份两班倒的工作,半月白班半月夜班,累人的紧。徐听说了,亲自登门劝她,要给她找一个清洁职工的活儿,她愿听她的,觉得有理,便换了主意。
一日,徐笑着给她打电话,说她现在在北京,北京正下雨哩。她问,大么?我这里也落雨了。徐答,不要紧,我关了窗子,雨飘不进来。徐在电话那边笑了几声,含糊着嗓子,她也便笑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半个月吧。”
“雨停了?”
“早停了,都没个响。”
“我这边还下着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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