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咩——”
“呜嗷——”
牲畜惨叫声凄凄厉厉，响彻整个广场，其间夹杂着村民的低吼。
“按住了！别松劲！”
“别站猪腿后边啊，当心它踹你！”
“村长！这猪不放血直接砍脑袋啊？那血不得糊一地啊。”
村长焦头烂额，以前巫主持祭祀献祭的时候也没整这么多花样啊！不都是杀完把头摆盘做供品，身子、内脏切块分一分，做胙肉。胙肉汆水上盘，祭祀结束后分给大家拿回家吃，甭管是做回锅肉还是蒸熟用蘸料，实际上和过年杀猪宰羊做菜没多大区别。
所以大家沿用了最熟悉的宰杀方法。
黎西来到宰杀区亲自指导，“放血有放血的祭法。神今日要的是升祭伐祭，照我说的做。直接拿电锯把猪头砍下来。”
村长：“赶紧的！”
村民一听是神的意思连忙照做，在猪的尖利刺耳的惨叫中手起锯落，鲜血喷溅到围着猪的众人脸上、围裙上，溅落到绑猪的木架上、地面上。
白胖圆润的猪头身分离，霎时死透了。腥臭味弥漫开去，黎西面不改色继续说：“把猪头拿到祭台上码起来，摆成品字形的塔。”
“啊？”村长瞧了眼血渍呼啦的猪头，又瞧瞧铺满红毯的祭台，“这不弄脏祭台了吗？”
“这是献给伟大涚神的祭品，怎么叫弄脏？”
村长和村民们张了张口，瞧着淌下来的猪血和脑液欲言又止。这血糊糊的就是会弄脏啊！
难道伟大的涚神享用供品还会趴地上把毯子舔干净？
“那……咱在下面铺块塑料布成吧？”一个村民试探说。
黎西顿时蹙眉：“你们对神简直毫无虔敬之心！穷讲究这么多，这牲到底是给神用的，还是给你们用的？！”
“没有没有！”村民吓得赶忙去抬猪头。
黎西这才满意，微微点头，接着说，“把腔子……就是这些猪身子平铺到祭台前，和羊肉块放一起。”
电锯声伴着牲畜惨叫阵阵，鲜血与碎肉喷溅，公园广场变成了屠宰场，水泥地面被血浸染得暗红。
黎西观察着地面的变化问村长，“你们以前祭祀不是在广场上杀牲？”
村长迟疑着指了指祭台背后的服务中心：“主要是在那里面。里头有厨房，改一改就当屠宰……呃就能用。也有在广场上杀的，就是事后打扫有点麻烦，血搞到地上得牵水管来冲。”
黎西哽了一下，这一村子都是人才，还知道讲卫生呢。
“西先生，那个卯……那三头牛是怎么弄？”村长问。
“对半剖开，不带内脏，穿绳挂起来。村里晒腊肉么？像腊鱼腊鸭那样做。”黎西说。
听到腊鱼腊鸭，村长条件反射咽了下口水，总算有了笑意说：“晒的，咱们乡下每年都要做很多腊货，年饭就吃这个跟杀猪菜。这个好弄，大家都熟手！”
黎西也笑了：“很好，你们都很有诚心。剩下的内脏也不能随意处置，取三颗猪心供奉，其余用酒坛装起来，码放在祭台边。”
思路被腊肉带偏的村长：“……做泡菜？”
黎西：“……”
他开始怀疑，凌家村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信神。
“你们要是想灌成香肠也行。”
村长：“真的？”
黎西突然冷脸盯着他：“当然是假的。祭祀结束后这些要一起埋进田里。你们不是求风调雨顺么？在坛子上写上你们之所求，放入牲的内脏埋进地里。没酒坛用酒瓶也可以，但一定要是酒器，不许用泡菜坛。”
“咳，肯定的肯定的，咱又不是做泡菜。”村长去和村民们讲了，没一会儿又跑回来说，“西先生，大家想求雨。咱们这已经旱大半个月了，从进七月开始就一直高温没雨，牲畜都热死好些个了。”
“求雨？”黎西为难说，“今天不行。”
村长露出失望的表情。
见状黎西故意说：“今日癸未，是问旬日，举行的是迎接神降的大祭礼。祈雨的祭礼要另办。这样，等问旬的时候我向涚神沟通一下，看傍晚行不行，要么就明天。”
村长感激说：“好好，谢谢西先生！”
黎西端着架子颔首，走回祭台侧边去找霍成渊。
“老公！”一面对霍成渊，黎西就变了脸，目光清澈，脸上浮着单纯而轻松的笑意，“我跟你讲哦，他们村还挺会讲究，担心弄脏场地知道在厨房杀牲，在祭台广场铺塑料布，事后拿水冲洗血迹。”
他拉着霍成渊的手吐槽：“难怪查了几次都没人发现村子奇奇怪怪，死了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黄队长低声解说：“半个月前开始本地接到报案，有村民家圈养的动物失窃。后来是村民死亡。警方一直什么都不到。到两天前案子转到局里，然后就成了新人班的任务。”
霍成渊探身将赤着脚的黎西抱起来，“一个涚神的祭礼，没必要这样严格遵守繁琐仪制，别光脚了。”
黎西的脚底板蹭在霍成渊裤腿上，尘土脏污全给蹭了上去。
黎西低头瞧了瞧：“我有小心，没踩到血。”
霍成渊：“……我不是说血。”
提到血，霍成渊及其他人的表情明显有些不适。虽然目前宰杀的都只是牲畜，可是在黎西的指导下，所采用的杀牲方式与纯粹以取食为目的的屠宰方式比，是截然不同的震撼。
猪牛羊的惨叫声着实哀凄惨烈，令人为之动容。
周书琴忍不住小声抱怨：“太残忍了……”
汪哲两只眼都不敢往正在杀牲的地方瞄：“难怪古人说君子远庖厨，虽然肉很好吃，但杀它们的时候……特别是杀猪的，猪猪叫得好惨啊，叫声有点像人。”
一直不远处阴暗观看祭礼的巫彭暗暗接近，刚走近一点就听见黎西的声音。
“用畜牲你们不忍心哦？那换人牲呢？”
大家面色一僵，大脑自动把现在宰杀牲畜的场景调换成人类，被绑在木板架子上的猪换做了人，电锯一下砍下去，鲜血、肉渣、骨削迸溅，一颗人头落地，骨碌碌滚远……
“呕——”汪哲当场吐了。
巫彭凑近，阴恻恻笑道：“神子冕下的侍从为什么吐了？这是祭台旁边，你们这样太失礼了。”
“侍从都是人类，柔弱敏感的人类受不了血腥味很正常。”手撑在霍成渊肩头的黎西讽笑，“巫来偷听我们聊天做什么？想偷师么？那我之前的建议还作数，你不如直接拜师入我大贞人门下。我教你哦。”
巫彭眼神阴鸷：“你只不过会一些雕虫小技，如此摆弄些猪牛羊，就妄称祭祀。六牲是低级的祭品！只用这些怎能足够表达诚心去迎接神！”
巫彭的意思很明确，他认为这样的祭祀规格不够高，他怀疑黎西的诚意。
他是来逼黎西杀人的。
霍成渊几人顿时绷紧了神经，同时看向黎西。
黎西早有准备，指着祭台上说：“我用龟甲贞卜询问过涚神了，用这些牲是它同意的。不信你去看龟甲。”
巫彭气闷。
这家伙在龟甲上刻的是甲骨文，他看得懂吗让他看？！
“哦，你看不懂。”黎西忍不住晃了晃脚，发出嘲笑。
“你！”巫彭深呼吸，压下火气笑着说，“哼，我只是不会识读古字，不是没读过古籍。今天大祭，村民还要求雨。你既然是传承悠久的贞人，就肯定知道求雨的祭礼……自古祭水神是要用女人的吧。”
听见这话，周书琴差点尖叫出声：不行！
众人几乎绷不住表情，急切地看着黎西。
巫彭却笑得不怀好意，仿佛已经搬回一局。在看到黎西蹙起眉后，他更是笑道：“如果你做不了，就换回我来。身为涚神的巫，我非常清楚应该如何祭祀一位水神。”
“我为什么做不了？”黎西反问。
“神已经告诉我了。”巫彭的视线扫过他及众人，“你们是来救人的。”
震惊至极的众人立刻下意识把手放到腰上。
唯有黎西和抱着他的霍成渊尚不动声色。
霍成渊朝大家摇头，示意按兵不动。
黎西轻拍霍成渊肩膀，“放我下来。”
霍成渊稍作迟疑才放下他。
黎西勾着唇角说：“既然清楚村民田到的人牲是我们的人，还不放人？”
巫彭：“？”
“一开始不明说，是给涚神一个面子。你们抓了我家人和神子的侍从，已经是对主神的冒犯！现在还想要我用他们去祭祀一个外神？不要太过分哦，伟大的涚神。”
最后这句“伟大的涚神”可谓阴阳怪气极了。
巫彭指住黎西鼻子想骂人，“你、你们才是冒犯！”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被揭穿了不羞赧反倒理直气壮要人？到底是谁过分？
异管局众人却悄悄松口气，打从心底为黎西的机敏点赞。
同时也想到在村口时黎西说的那些话——他似乎是对的。
“涚神杀了我的一个人。”霍成渊忽而开口，冷冷注视着巫，“四十六人，现在只有四十五人。西西说他被涚神杀死，碎成块的尸体仍然在羊圈里，证据确凿。”
巫彭紧盯着他，脚尖微微挪动，肌肉紧绷，可见其对于霍成渊之忌惮：“你们闯入神的领地在先，冒犯神在前，对于渎神者，这不过是略施惩戒。如果是冒犯你们主神的人，我想主神一定也会降下惩戒吧。”
霍成渊皱了下眉头，很快又放松，“他们是误入。涚神感到困扰不如立刻放人，我会带他们离开。”
“不行！”巫彭激动反驳，“祭礼没结束，今天谁也不能离村。再说人……四十多个人，放掉了，神可就没有人类祭品了。”
黎西毫不意外。
到了嘴边的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怪物就是怪物，不会讲道理的。
霍成渊的反应也不慢：“一些低等人类而已，异教徒的血肉怎么比得上自己的信徒？涚神需要高级祭品，应该把目光放向……”
他的目光落在巫脸上。
巫彭大叫着后退：“不行！我是巫，我是神唯一的神侍！神需要我主持祭祀……”
可惜他越说越没有底气。
他只不过是凌家村礼唯一的巫。
他知道，在外面还有许多的巫祝、神婆、教士等，各种各样的神职者。
例如眼前的黎西，一个传承了古老的巫职业的贞人。
巫彭突然侧头，做出一个侧耳倾听的姿态。
霍成渊骤然浑身紧绷，视线牢牢锁在巫身上，抬起手臂挡在黎西身前，并迅速向队员和黄队长打手势。
异种来了？！
大家瞬间神经紧张，做好了随时掏出武器或用异能战斗的准备。
黎西偷偷揪了下浑身戒备的霍成渊的袖子。
【巫】转回头来，发出清亮的声音：“贞人，为何吾还不能完全降临？”
巫的声音变了。真是异种！
异管局众人惊愕地看向黎西，不是说神只能在祭祀中降临吗？它现在算什么？
降临了一部分？
霍成渊反手抓住黎西的手腕，冷静道：“涚神，完全降临没有那么容易，你太心急了。”
黎西低着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腕子，霍成渊握得有点紧，把他掐疼了。
可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这表明霍成渊担心他，紧张他呀！
“伟大的涚神。”黎西无所畏惧的直视着【巫】的眼睛说，“我们的祭祀步骤跟巫的不一样。巫以舞请神，舞蹈结束，祝祷神祇，接下来神就可以降临巫的身上享用祭品和供奉。巫用舞和祷词与神沟通。我们则用骨头贞卜与神沟通。用牲也是祭祀重要的一个步骤，不同的方式对应不同的祭礼，也对应不同的事。”
他遥指正在摆放猪头和杀牛宰羊忙得脚不沾地的众村民，“这样的祭礼，您喜欢么？”
对方险些以为黎西在暗指它来早了。
事实上它自从早上巫彭的请神仪式之后，便一直“在”。
【凌家村污染区规则其一：神明必须在祭祀中降临人间。】
巫只进行了迎神仪式，可一直没有送神。
只不过在此之前，它的意识降临在另一个人——贞人的大哥身上。
黎西露出笑容：“您听，牺牲的惨叫与您的信徒们齐心协力杀牲、摆盘的辛苦喘息，这些声音越热烈，牲的血肉越腥甜，越能表明大家对神的虔诚！”
霍成渊回头，和其他人一样诧然看着黎西。
他好像一个狂热的教派信徒，正在用热烈的语气诉说他的虔诚。
【巫】的目光有一瞬懵然，不由自主随着黎西的描述去倾听广场上的各种声音，竟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那种“虔诚”。
它听到黎西接着道：“您满意吗？现在该回应信徒的祈祷了。”
【注】：1.详细用牲法其实是编的，古文字专家说话比较委婉，一般就解释成砍头啊，切块，刨开之类的。还有的字压根没考释出来，专家也不知道该咋解释。
2.甲骨文其实不完全是象形文，它是系统而成熟的文字。比如：“河”字，是水 何，何是标音的。“受”字，两只手中间传递一条船，船是舟，商人说话大概舟受同音。（有种说法就认为纣王殷受，纣就是受。另外，帝辛，辛是日名，死人用的，例如司母戊鼎的母戊）“服”（俘）字，一只手 ?，?是跪着的人，既表意也当声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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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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