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迁愣住。
周自野继续笑起来,声音却带着苦涩:“咱们的陛下啊,可是手眼通天,世上怎么可能有瞒过他的事?”
他重新望回叶迁,几乎要承受不住心里的苦闷:“你以为我有的选?”
“我做了,害死他们。”周自野哽咽起来:“我不做,死的就是周家。”
他抓住叶迁的肩膀,神情几乎崩溃:“叶迁,不是我要害他们,是陛下要杀他,要杀唐家!”
周自野轻摇着头,自己喃喃道:“逃不掉的,他逃不掉,你也逃不掉,我们都逃不掉……”
“周自野?周自野,阿恪——!”
眼见他情绪不对,叶迁赶紧上前抓住他:“你在说些什么?你疯了吗?”
周自野却是整个推开叶迁跌坐在地,神情痛苦地捂住头,整个人闷在一块哭起来。
像是压抑很久的罐子突然炸裂开,一腔孤勇地不管不顾。
叶迁陪坐在他身边,缓了好久才终于搭上他肩膀。
“你知道吗,其实我之前特别羡慕你、羡慕仲乐,因为你们是健康的,从小就能挥起我长大才能握住的剑,但这只是我羡慕的很小一方面。”
周自野看向他,叶迁继续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其实我爹找过的很多郎中都说我活不过二十岁。”
“你——”
叶迁堵住周自野的话头,冲他笑起来:“可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命运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但是你看吧,”
他看向周自野:“人想活,它是拦不住的。”
“阿恪,我不劝你什么。”
周自野盯向他,听着叶迁继续道:“和仲乐一样,我也不想你继续错下去。”
“齐栏河。”周自野突然开口。
“什么?”叶迁懵住。
“他们在齐栏河,你弟弟的驻营地附近。”
周自野喉头滚了滚,他望向叶迁:“我从来没想过让她死。”
我只是......没得选而已。
“选在齐栏河,就是给她活命的机会。”
“我去通知他们。”叶迁立马起身。
“等一下——!”周自野喊停他。
叶迁望向他递过来的短剑:“这不是...”
“送你了。”周自野笑起来。
“如果有一天,”他顿了声似是不太想继续,但最终仍是开口道:“我真的跟你站在对立面,别犹豫,用它杀了我。”
叶迁愣住,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周自野打断。
“就当是,送我走。”
叶迁沉声片刻,最后选择接过短剑。
“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让你自由。”
他们的对话被赶回来躲在树后的唐琦听得一干二净。
唐琦很难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像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煮在一个大锅里,什么味道都有。
他觉得自己应该怨的,可是也不知道该怨谁。索性全都抛之脑后,他悄悄退出去下山,他要去齐栏河。
他要他妹妹活下去。
“阿恪,”
叶迁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侧头对着周自野说:“如果陛下真的昏庸无度,残害良臣。当世之下必起反抗,那时,我绝不跪着求生。”
“我替你赌一局。”
……
唐琦赶到山下的时候,已经有几队兵马候着了,程君实也在里面。
他立马疾走几步到程君实身边小声问:“公主呢?”
“被陛下的人接走了。”他又看向唐琦手上拿的东西问:“你要去哪?”
“齐栏河。”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程君实他总是不介意说真话。
“我跟你一起。”
也许是因为,程君实总是不问缘由地站他身边。
唐琦环看了一圈,疑惑道:“这是谁的兵?”
程君实努着下巴指了个方向给他看。
唐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马背上一个身着盔甲,面容肃杀的男人正弯腰同身边的人说话。
是邓宁。
唐琦下意识攥紧拳,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把那人撕碎。他的腿泛着疼,似乎在提醒唐琦那日的惨像。
“铮野兄?你怎么了?”路觉真在一旁问。
唐琦摇头压下自己的情绪。程君实一直看着他,见唐琦这模样,他又回头看了眼邓宁,眉头不自觉蹙起。
马上邓宁松开脚蹬,大步跨下马后又疾走两步到盛星星跟前道:“九殿下。”
“欸?”唐琦这才注意到盛星星的脸。
“九殿下这是——?”
他额头多了好大一块血疤,像是磕在地上,很重也很多次。
“…陛下接回公主原本打算立马收兵的。”
唐琦顿住,神情愣了愣。
程君实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但唐琦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是九殿下求来的救兵。
唐琦惨笑一声,他们这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狠。
那边叶迁已经跑来山下。
“齐栏河!去齐栏河,南洲兵的据点在那里,郡主可能也在!”
叶迁冲着山下站着的众人道。
盛星星只愣了半秒便立刻回头对着手下的人说:“所有人整军!”
胜辉军动作很快,没多久便开始行军,盛星星和邓宁骑着马行在最前,唐琦他们这种“散兵”当然缀在队尾。
叶迁站他身边似是要说什么话,但碍于程君实便什么都没说出口。
程君实注意到他的神色,眉间一蹙却故意跨大了步子。
“欸——师父你这走的也太快了,等等我呀!
直到距离拉远,叶迁才近身道:“小言她可能在——”
“我知道。”唐琦说。
叶迁顿顿,想了想又开口:“周自野——”
“我知道。”
唐琦又一次打断。
叶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后笑出声道:“不愧是唐小将军,我竟一点没有察觉你也在。”
唐琦不说话,叶迁瞥了眼又问:“你觉得周家参与了多少?”
“不知道。”
冤有头债有主,周家只是傀儡。
叶迁:“那你恨他吗?”
唐琦:“不知道。”
“但我很想揍他。”唐琦撇着嘴道。
叶迁看过去,笑了声说:“替你揍了,不用客气。”
唐琦重新看回他,眼神责怪起来:“还有你,你的事从前怎么不告诉我?若不是今日,你还打算瞒多久?”
叶迁不答话,沉默许久后才终于开口:“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活不长了?然后呢?”
他突然笑了声:“然后听你哭着求我不要死吗?”
唐琦给了他一拳:“说什么呢,你才不会死。”
看着唐琦正经起来的模样,叶迁觉得有点好笑。
“放心吧,不会让你给我哭丧的。”他语气轻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走得远远的,不给你们的哭声拦住我的机会。”
“你敢!叶迁你小子要是真敢这么做,我就…我就…”唐琦突然噎住。
他好像想不出任何办法去威胁叶迁。
他就是这样,活得比所有人都通透。
叶迁看似性子温良,但其实是他们几个当中最决绝的一个。唐琦从来都不怀疑叶迁的话。
“为什么。”唐琦终于问道。
“因为,”
叶迁垂着眼,语气平淡:“我怕我会不甘心。”
唐琦长久地怔住。
他鼻子一酸,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重重拍向叶迁的肩无赖起来:“我不管,反正你必须得给我好好活着。”
叶迁被他的无赖劲逗笑:“我现在不是好好在这站着呢吗。”
他眼神往前面看,似是想起什么又突然转头问向唐琦:“对了,你跟程妄…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看不明白,但你好像,很信任他。”
唐琦被叶迁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看着走在前面的程君实沉默半晌,好久才终于回道:“我跟他,算是…不算朋友的朋友。”
近乎一晚上的折腾,等他们离开东狩山的时候天色已经亮起来了。
唐言抬眼看着周围。
鬼罗居然把她带到了南洲军的营地。
当然这不是让她最诧异的,最诧异的是,南洲军居然在朔朝境内扎营了?
“惊喜吗?”鬼罗笑着看她。
……惊吓还差不多。
唐言跟着他拐进一个大帐,帐子里边有张床,上面躺了个女人。
“阿娘!”
一进大帐,李凭风就要朝床上的人扑过去。
鬼罗一揪后颈给人拎旁边去:“给我们的医师让让道。”
唐言凑近了问:“你让我救的人就是她?”
鬼罗嗯了声。
唐言也不多问,坐在床前仔细端详起来,床上躺着的女人面上冒着虚汗眉目紧皱,身体也近乎蜷缩。
她拉过女人的手,体温很烫,唐言把她衣袖拉上去,指头轻放在一块准备给她诊脉。
只是她刚把衣袖拉起便瞧见那女人腕处的一朵花瓣纹身。
唐言心中一惊。
她认得那花,是棘珂花。
北代国女君的腕上花。
唐言手一顿重新朝床上那人看去,此人是北代国女君?
但是,鬼罗不是南洲人吗?他怎么会跟北代国的女君扯上关系?
“怎么了?”鬼罗问。
“没…没事。”唐言收回思绪,她不敢让鬼罗看出她的疑惑。
一个侍女能认出北代国女君的腕上花也太漏洞百出。
床上的人又喘了起来,整个人烧的慌。
“有药炉吗?”唐言问。
鬼罗朝李凭风一扬下巴,后者立马道:“有!我去拿!”
唐言从腰间布包里找出两株药草扔给鬼罗,头也不抬地道:“碾碎一点。”
鬼罗:“?我来碾?”
唐言看向他:“不然换换,你来扎针?”
鬼罗耸起肩:“那就等李凭风回来。”
“要特别特别特别碎,你觉得李凭风行吗?”
鬼罗:.......
他认命地去找碾轮。
唐言嘴角很不明显地翘起。
“这两个是什么?”鬼罗便碾边问。
“干嘛,想偷师学艺?”唐言拿着银针往床上人的臂膀上扎去。
蜷缩的手指回弹一瞬,然后渐渐舒展开。
“是怕你病急乱投医。”鬼罗摁着碾轮,两株药草很快成了药沫:“你死了无所谓,我要她活着。”
“这人跟你什么关系?”唐言装作不经意地问。
鬼罗捣药的手停住,眼神朝她看过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俘虏?”
他突然笑了一声,语气轻飘飘地继续:“还是医师小姐觉得我们已经熟到可以互相打听了?”
唐言手一抖,默默住嘴。
……过界了。
“兰那罗和水绛。这俩也属阴,能补上没有枳荣花,青蒲子缺少的那部分效用。”她顿了顿又说:“这两种药草药效单一,平时不会有人特意囤。你很走运,恰好我都有。”
“哧,”鬼罗哼笑一声看她:“是你走运,你得感谢它们救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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