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连绵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外的枝叶,更添湿冷,些微寒气隔着锦衾渗入,令人不觉心生寒意。
烛光昏暗,半掩的纱帐里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其上系着红绳穿过的铃铛,愈发衬得皓腕如雪。
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卧在榻上的美人,身上盖着一床薄被,露出颈边的素色中衣,不施粉黛,仍难掩绝色,如出水芙蓉,肤若凝脂,此刻正半睁着眼,好似盈盈秋水,我见犹怜。
“姑娘,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当真决定如此吗?”李嬷嬷担忧地问道。
温轻竹眨了眨眼:“事已至此,只能应下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还待说些什么,贴身服侍的玉露便道:“可不是嘛,她们欺人太甚,老爷也不管管,眼睁睁看着姑娘入那龙潭虎穴,姑娘这般娇弱,哪里抗拒得了……”
“你先下去吧,我有话和嬷嬷说。”
不等玉露把话说完,温轻竹便摆了摆手令她退下。
李嬷嬷见自家姑娘似要起身,忙去衣柜拿了件外裳,一边仔细给她披上,一边说道:“姑娘打小体弱,风寒初愈,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还是嬷嬷对我好。”少女微微一笑,才将将养好的身骨如弱柳扶风,令人怜惜。
“姑娘这是说什么话呢,老奴只觉愧对姑娘。”李嬷嬷说着,伤感地擦了擦眼角,“原本姑娘亦有好的出身,可都怪老奴没本事让姑娘沦落至此,平白受了十几年的苦……”
温轻竹知道李嬷嬷又在为当年抱着自己与主家走失的事情伤感,叹息一声,道:“想来我此生亲缘淡薄,不关嬷嬷的事,嬷嬷不要过度自责了。”
细想来,可不是亲缘淡薄吗?她尚在襁褓里便与亲生父母走失,纵然做了安定侯的养女,名义上的侯府二姑娘,可侯夫人却疑心她是丈夫在外风流得来的私生女,自小不待见她,吃穿用度连得势的丫鬟都不如,甚至纵容侯府下人讥讽嘲笑她。
亲生父母不详,养父母不待见。
十几年的侯府生活,也只是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罢了。
“姑娘真的要代大姑娘嫁入将军府吗?”李嬷嬷问道。
温轻竹轻轻点头:“嗯。”
个中滋味,她已不愿多说。
人人都艳羡侯府千金的婚事,要知道那可是辅国将军之子,大殷战神萧丞原啊,多少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如果这门婚事不是侯府嫡女温紫衣在大婚前一夜,与侯夫人骆宜秋一同来逼迫她替嫁的话,确实是个好归宿。
可若真有那么好,温紫衣会好心让给她吗?
不过就是在前几日,温紫衣听闻,萧丞原之所以行了冠礼后迟迟不娶妻,乃是患有隐疾,性情暴戾无常。传言在军营时,旁人送去的女子,没几天就被他折腾死了扔出去,“杀神”之称更是早已传扬了出去。
是以,知晓内情的几家世族贵女都不会考虑萧丞原,也就是温紫衣平日里自视清高,不愿与那些贵女结交,因而消息滞塞了些。
不过,在出嫁之前,温紫衣从交好的贵女那里听闻了不少关于萧丞原的事情。而婚期临近,长安城家喻户晓,连圣上也知晓了这门婚事,称到时候要派人送贺礼,此时退婚实在有伤侯府颜面。于是她便软磨硬泡,说服了侯夫人一同来劝说温轻竹替嫁。
回想起骆宜秋当时的话语,温轻竹只觉遍体寒凉。
她尚在消化对方要自己替嫁的说法,震惊之余还未做出反应,便听见她状似不经意道:“二姑娘,李嬷嬷是从小伺候你的吧?你们二人素来亲厚,李嬷嬷年纪也大了,万一哪里磕着碰着,可没那么容易好了,你应当不愿见她再受磋磨吧。”
她知道,这是威胁,骆宜秋知晓李嬷嬷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这般胁迫她点头应下替嫁事宜。
可她能怎么办呢?
“母亲……”温轻竹落在膝上的手紧紧揪住衣裙上的竹影清风图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我嫁,还望母亲不要为难嬷嬷。”
“好孩子,侯府没有白养你。”骆宜秋似乎终于将她看顺眼了,甚至为她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丝。
温轻竹只觉一股寒气袭遍全身,稍微躲了下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下一瞬反应过来,仍旧顺着骆宜秋,等对方收回手,才终于恢复自然,问道:“母亲不怕此事被皇上和将军府知晓吗?”
两家结亲的阵势那样大,全长安城的黎民百姓都知晓了,还惊动了皇上,想必替嫁没那么好施行。就怕到时落得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安定侯府将她撇得一干二净,那她可真是走投无路了。
“当初结亲时,只说侯府嫡女与辅国将军之子成婚,并未说是哪一个嫡女。”骆宜秋敏锐地瞧出养女的担忧,接着道,“放心好了,回头我跟老爷说,把你记在我的名下,你便是侯府嫡女了,看谁敢嚼舌根。”
骆宜秋眼波微动,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这养女,虽然从小放在身边,但也没尽心教养过,更没有正式记名。她也知晓其在侯府的艰难处境,若不是情况特殊,自己才不会拱手送了这样好的婚事,又给侯府嫡女身份,如此说来二姑娘合该感谢她才是。
“多谢母亲,”温轻竹螓首低垂,柔顺道,“轻竹明日便和萧将军完婚,定不会让侯府难堪。”
……
回过神来,温轻竹看见李嬷嬷充满担忧的双眼,宽慰道:“我没事,嬷嬷别担心。”
“其实……”李嬷嬷迟疑开口,“若是姑娘愿意,老奴拼着性命,也要联系到姑娘的亲人,定不会让姑娘继续被人欺负了去。”
“罢了,”温轻竹握住李嬷嬷粗糙而又苍老的手,轻声道,“这次就当偿还安定侯府多年的养育之恩吧。”
“至于寻亲一事,万事随缘。”
这么多年,不知道什么缘由,亲生父母没有寻回她,即便相认,真的能弥补十几年的时光与隔阂么?她已经有了这样的养父母,实在不知面对亲生父母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可是姑娘……”李嬷嬷面露急色,想要说什么,却又似有所顾忌,终究住了口。
“况且,我也不想待在安定侯府了,眼下有机会离开,嬷嬷难道不为我高兴吗?”
“高兴,高兴。”李嬷嬷闷声说着,面上却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温轻竹已不欲再说什么,只道:“嬷嬷年纪大了,早点歇息吧。”
已是夜半,怕李嬷嬷忧心,温轻竹吹灭蜡烛,躺在榻上,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难以安眠,睁眼瞧见月光透过窗户洒落满地,一室如霜。时有虫鸣隐隐传来,令她的心绪更加纷乱。
明日她便可离开此处,纵然前路未知,纵然那少年将军颇多惊世传闻,也由不得她后悔。
温轻竹辗转反侧,许久才渐渐睡去。
--
“姑娘,时辰到了,该起来梳妆了!”
温轻竹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昏沉发痛的脑袋,一夜无梦,她只浅眠了几个时辰,便被叫醒了。
时辰尚早,她还晕沉沉的,在丫鬟的搀扶下换好嫁衣,才稍微清醒了几分。
看到身边忙碌的丫鬟都是生面孔,不禁问道:“怎么是你,玉露呢?”
为首的丫鬟霜叶利落地编着发髻,恭顺道:“奴婢是夫人遣来为二姑娘梳妆打扮的,夫人说二姑娘这里人手不够,玉露手上又没经过什么事,是以让奴婢来帮衬二姑娘,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温轻竹默了一瞬,轻轻点头:“还是母亲考虑得周到,今日要麻烦你了。”
骆宜秋这是怕她反悔逃走,连一个身边人都不留给她,遣了心腹丫鬟看着她,可真是周到啊。
“二姑娘这样说可真是折煞奴婢了。”霜叶利落地插上发钗,笑道,“二姑娘是主子,怎么使唤奴婢都是应当的。况且,今日是二姑娘的好日子,奴婢一定将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入将军府。”
温轻竹但笑不语。
这些底下人不过是见风使舵,以前她被奴仆嘲笑欺侮,霜叶作骆宜秋身边的大丫鬟也不是没看见过,还不是视而不见,没有为她解围过一次。如今看她要嫁入将军府了,便会说些讨喜的话哄人。
真是如画皮一般,随时能换一张脸,变幻莫测。
还不如她身边的玉露,虽然没那么机灵,但胜在有什么说什么,是个直肠子。
“二姑娘可真美啊,姑爷见了您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艳的!”
不知道哪个小丫鬟夸了一句,其他人也都随声附和。
“是啊,是啊,二姑娘一定是长安城最美的新娘子。”
“可不是嘛,二姑娘待会儿乘轿出嫁,恐怕今日长安城的街道都要被看新娘子的人踏宽几里呢。”
温轻竹闻声,朝面前的铜镜看去,镜中女子身着大红嫁衣,雪肤花貌,眉间火红的花钿与唇上正红的口脂,增添了许多气色。她向来衣着打扮朴素,吃穿用度都很俭省,乍一看还有些陌生。
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直叫旁边的丫鬟们都看呆了。
“李嬷嬷在哪?我想和她说会儿话。”温轻竹收敛了笑意,扶了下那支摇摇欲坠的银花照夜垂珠簪。
霜叶瞧着二姑娘神色还算正常,应不会计划逃婚,且李嬷嬷年事已高,与二姑娘素来亲厚,说些体己话也没什么,便对一个小丫鬟道:“快去请李嬷嬷过来。”
半盏茶的工夫,温轻竹便听见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心知李嬷嬷来了,要让嬷嬷看看自个儿最美的模样,方站起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嬷嬷……”温轻竹转身,面上有着浅淡的笑意。
话未尽便被人打断:“人靠衣装马靠鞍,看不出来,二妹妹穿上嫁衣竟如此仙姿玉色。”此人说完,还嗤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替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