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忘了。”
顾见辞若无其事打断,藏起蹭到手指的墨迹。
谢君凝定定看着他,“昨晚我走火入魔了。”
顾见辞关切朝她伸手。谢君凝大步上前,抬手就抱,还把脸埋在他怀里,说什么都不肯抬头。
眼眶有点酸,方才苏樾说的那些话她全听到了。
顾祈瑞的话刺耳却真没说谎。
她魂不守舍:“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情况,我必须得去法德寺找那位无相大师请教。”
顾见辞犹豫:“不如把那位大师请进王府。”
谢君凝断然推开了他,“不行。我一见到你就心乱如麻,根本静不下心来好好突破瓶颈。”
背过身,狠下心:“法德寺我是一定要去的,你没事也别来打扰我。你知道的,我最在意的就是突破瓶颈。”
眸光微黯,他去碰她手指。
她却抱臂忽视。
直到一声蹇涩喟叹,他先低了头。
*
谢君凝到法德寺的次日下起了雪,塔尖林稍全压上一层雪白,宛如一朵朵蘑菇连成了海。
也是那一天。
长门广场,手起刀落,薛家百口鲜血淌进砖缝。
与此同时,宫中传出一条喜讯,周皇后有孕即将临盆。
又过七日,大雪仍未停歇。
山寺之上,风声哨响,千山鸟飞绝恍若隔世。
海龟子敲响了谢君凝紧闭的门,一盏酽茶,一扇空窗,二人对坐。
他开口道:“师父已经在寺里讲经七日了,谢盟主似乎并没有去见他老人家的意思。”
谢君凝两眼空空说:“对。”
海龟子不解:“若非是为了请师父指点瓶颈,又缘何要久留寺中?”
谢君凝此刻才略微回过神,看他一眼,半晌她道:“来之前,我以为离远了就能看清看明。但这已经是来寺里的第八天了,我的心仍不能静。”
修行最忌三心二意,若行者本人不能心无旁骛,再好的向导也无法代人拨开云雾。
海龟子端茶:“是什么让谢盟主如此苦恼?”
她:“一个男人。”
海龟子端茶的手抖了抖。
谢君凝不愠不火:“大师是方外之人,或许不太清楚。但这个男人他十分之优秀,十一分之美貌,十二分之令我倾慕,总之他好得不能再好。”
海龟子若有所思。
静默片刻,“敢问对方与谢盟主心意可相同?”
谢君凝仔仔细细思索,直到他将一盏茶饮完,给出了答案:“是。”
“既是两情相悦,与有情人行快活事,天地自然而已。谈何烦扰?”
谢君凝怔了怔,轻哂:“可我若与他在一起,烦扰的只会更多。”
“而他若与我在一起,或许会输,会败,会送命。哪怕只是多出十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愿见到这样的场面。”
海龟子看着她惘然神色,伸手抓起一把香灰。
他用力一攥,香灰便顺着指缝流了回去,什么也不剩。
谢君凝喃喃:“是告诉我该放下。”
海龟子起身,合手:“得即是失,失即是得。明日雪停,贫僧与师父会回重新上路。”
看着他撑伞离去的背影,谢君凝起身相送,说:“替我多谢无相大师的点拨。”
客入雪白,天地茫茫。
闭了门,她提笔写写废废。
却始终没能写出一篇满意的辞别信。
抬头看,月悬中天,已是子时。
窗外果然如海龟子所言,风消雪停。
谢君凝搁笔睡觉,天不白送别了无相大师与海龟子远游。
回到寺中仍觉精神不足,便扯过毯子补觉。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响动,她揉眼坐了起来。
顾见辞挽起大袖,拎着书画缸捡拾一地废纸,长身玉立站在窗前,发现桌上没团严实的一张。
谢君凝大步急促,上前去抢。
先声夺人:“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我要专心闭关修炼。”
他缩回空了的手,轻声道:“雪下了八天,我每天都惦记着你。”
略微顿了顿,又问:“你想我了吗?”
谢君凝没答,鼻梁一酸:“你回去吧,我马上还要找无相大师请教。”
顾见辞:“要牵马送你下山去追吗?”
谢君凝想到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一顿,“你跟他们路过了。”
顾见辞颔首,柔声问询:“可突破了瓶颈?”
谢君凝眼神复杂,摇头,看了眼一旁装废纸的书画缸。
“没关系,回家再想办法。”顾见辞伸手去牵她却落了空。
没由来的直觉。他顺着她视线追溯,将书画缸里废纸一张张翻看,脸色渐而苍白。
问:“为什么?”
谢君凝喉咙发干,躲避他视线:“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要跟你分开。”
她捏了捏指骨,凤眸冷冰冰指责:
“都怪你我才会走火入魔,都是因为你我才不能突破瓶颈。”
“比起跟你在一起,我更在乎我自己能不能有所进境,这么说,你懂了吗?”
顾见辞睫毛翕动,摇头。
一瞬间的心揪与自责,使她如在火上煎熬
谢君凝败下阵来,仓惶转身往床边走,却被他一把攫住手腕。
她:“做什么!”
呵斥声中,他将她横抱。
坐在床边套鞋袜,平心静气说:“回家。”
谢君凝愠然,挣扎:“我刚刚说的你都没听到?”
顾见辞:“听到了,我不同意。”
“你瓶颈期的事我们再去想办法,总会有更好的办法解决。”
他掀眼,曜石似的眸子将她清楚映出。
谢君凝咬牙:“没有办法,我一看到你就要走火入魔。”
他捂住她的眼,“那就别看。”
塞给她根黑色束带。
谢君凝:“……”
恼火砸回去,一把推开他。
“你走开,我困了,我要睡觉。”
他一伸手将往床上逃跑的她重新扯回怀中,哄道:“乖,马上就好,上了车再睡。”
许你霸道了吗?
她不配合,把他套过来的袜子一踹,雪珠般的脚趾踩他掌心:“我不睡马车,现在就要睡!”
顾见辞收回手,扫过她固执抿直的唇峰。
贴了贴她脸颊:“有这么困?”
谢君凝乜他:“为了给你写信,熬过三更才睡,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
顾见辞思忖,将她放回了床上。
“等你睡醒,我带你去城里沽桂花酒。”
谢君凝扯着被子一动不动。
湿凉的吻猝不及防印在耳鬓,她陡然睁开眼。
顾见辞却趁机再度覆上她的唇,一手托起她云鬟,浅浅碾磨,继而吮吻。
简直像见血的蚂蟥,要生吞个活人。
谢君凝挣扎第三次才推开他。
用力打了他一巴掌,脸颊涨红气愤,她猛地将他压在枕上。
手肘危险抵住他咽喉:“带没带别人上山?”
顾见辞伸手碰了碰她嫣然发肿的唇,神思出神,不自觉带着几分回味。
简直挑衅!
谢君凝被惹恼,一口咬在他脸颊上。
顾见辞抬手敲了敲床头,两重一轻。
窗户冒出影子。
他再敲一声,影子飞快消失。
四目相对,谢君凝威胁说:“叫他们全都走开。”
顾见辞摸了摸被她咬红的地方,“距此二里地是京畿大营。”
若有所思:“只需要一发旗花,大军会把整座山都包围住,包括僧人跟香客。”
“你赢了。”
谢君凝泄气松开他,往被子里一缩睡觉。
顾见辞含笑再次吻了她,从眉心到锁骨,“好梦。”
添上炭火,他走向禅院中庭。
亲随见礼道:“王爷。”
“调兵过来,上下山的道路封锁。”
亲随领钧令,迈出去一步,大喝“谁在那儿”。
夏卉攥着菩提珠,仓促往花墙后躲。
顾见辞抬手制止,对亲随说:“你去吧。”
*
一间素净简朴的厢房里,夏卉戴着面纱,站在佛龛前拨弄大小不一的珠串。
猛然回头,眼神躲躲闪闪。
哽咽:“那天之后,我一直很后悔。我每天在寺里吃斋茹素,清净苦修,只希望能够赎清罪孽。”
顾见辞无悲无喜:“不值得回忆的过去就该忘了。”
“我知道你仍不能原谅我,但我是有苦衷的!”夏卉着急上前一步,“人都是自私的,难道就因为我做了母亲,我就必须伟大无私?放弃求生的本能?”
“薛劭他设下埋伏,逼我游说你,你若是不答应本就必死无疑。你死了,或许我还能活,难道你愿意母亲陪你一起死?”
顾见辞看着她用力抓着自己的手,掰开:“那日你告诉我的身世,也是苦衷捏造吗?”
夏卉愣了愣,凄苦一笑,“不,我倒宁愿你是……”
顾见辞眼睫垂掩,转身要走。
夏卉拦路,眼神黑的吓人:“有些事你必须听我说辞儿,你绝不能被那点虚无的父子情绊住脚。逼顾熹退位,杀了他!否则你就会失去一切,你不杀他,他必会杀了你。”
他不置一词,绕开。
夏卉闭眼,菩提捧心:“主持的那位座上宾谢姑娘,是你喜欢的人对不对?母亲在寺里这些天,经常碰到她,她是个很的好人。”
顾见辞回眸。
夏卉慈爱睁眼,莞尔,“你放心,你是母亲唯一的依靠,我当然只会帮你。”
“我与她之间的事,不希望任何人插手。”
他不再停留,推门而去。
*
“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君凝在顾见辞走后,翻窗而出,却发现处处下山的路早被封锁。
她本要回去,却在墙根发现了紫云记号,顺着一路摸到了藏经阁。
汪羿带着小厮从书架后钻出,眼神晶亮:“我听说无相大师来了法德寺讲经,猜谢姐姐你一定会来。”
谢君凝张了张嘴,回头,藏经阁外影子巡回。
只听一声:“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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