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寒风裹着细雪扑簌簌往戏园子里钻。
原本万籁俱静的天地,被一阵沉闷的拳打脚踢声所破坏。
孟疏鹤抱头蜷缩着身子,尽量使落到身上的拳脚避开要害。他被逼换上的那套女子衣衫,现下已被人撕得破破烂烂。袒露的皮肤上尽是触目惊心的淤青与擦痕。
孟疏鹤一声不吭受着——他不是没反抗过,但反抗只会遭来更重的拳脚。
“叫你偷东西!叫你偷!”
被后方来人一脚踹翻在地,孟疏鹤的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他还未从耳鸣眼花中缓过来,又被对方拽住头发生生拉起。
他被迫昂起脸,苍白的脸上是两道水痕。
尽管如此,孟疏鹤神情依旧没有半点可怜示弱。他直勾勾地瞪着面前这个精壮魁梧的男人,眼睛亮的惊人。
男人被这眼神一刺,霎时暴跳如雷!
他拽着孟疏鹤的头发一路拖行,直至个半人高的大水缸处,猛然发力将人摁进水中!
彼时瘦猴模样的孟疏鹤根本无从抵抗,竟是面朝下倒插葱般栽了进去!他两只细胳膊撑不住自己,双腿乱蹬间咕嘟咕嘟呛进好几大口水。
始作俑者们拍手称快!
“你这种秉性卑劣的小人,怎配待在我们王家戏班?”
“要不是二师兄捡到了你的荷包,发现了里头的字条,我们还被你蒙在鼓里!”
“你爹是骗子,你是偷子!你爹好不容易死了,你也去死吧!”
冷水灌入耳道,轰鸣声震得耳膜生疼。然而那些污言秽语依旧穿透水幕,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扎向孟疏鹤。
难道他的一生,竟是要终结于水缸中么?
这种死法,未免太过窝囊不堪。
早知如此,在被这些人欺凌的第一回,就应当下毒毒死他们!
在肺泡将要炸裂的疼痛之中,孟疏鹤最后一点天真消失殆尽。与此同时,他的体力也将耗尽,露在缸外的两条腿渐渐不动了。
濒死之际,他心头闪过数个无法言尽的不甘,到最后,却也只抓住一句:
他真的要死了。
然而在即将失去意识前,他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脚踝,大力往上一拔——
.
孟疏鹤被拔出澡盆。
上下眼睫被水蒙住,他上下一眨,水珠就掉了下来。眼前人的轮廓在他的眼中逐渐清晰——
如遭惊雷,他双目瞪大,几欲脱口而出!
“霍……”
“孟疏鹤,你想死么?”
按在孟疏鹤双肩上的手骤然施力,将他的理智拖了回来——
“霍……”孟疏鹤脸上少见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茫然神色,“霍大人?”
霍回旭怎么进来,何时进来,为何进来?
紧接着,他意识到霍回旭喊的是他的真名!
震惊之余,他的心中翻腾着仿佛被看光的难堪——并非仿佛,他此刻确实浑身**,被看了个一干二净——被看光他其实不觉难堪。
霍回旭怎知他的真名?自离开戏班子后,他就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就连救了他一命的霍定澜,亦以为他叫“孟疏荷”。
他张了张嘴,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打出个响当当的喷嚏。
霍回旭毫不遮掩自己的目光,从上至下将他打量一番。从微红的鼻尖到锁骨的一汪水,再到......最终停在一截收紧的腰部。
余下光景没入粼粼水中。
刻意不去看孟疏鹤起伏的匀称肌肉与利落干脆的五官轮廓,霍回旭面无表情地想:生成这样,难怪自己当初会相信他是女子。
喉头滚动两下,霍回旭冷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何必要装?”
孟疏鹤下意识就回:“你也不是内人啊。”
话一开口,孟疏鹤就后悔了。理虽没错,但当下情况,这话显然是过于俏皮了。
果不其然,以霍回旭为圆心,孟疏鹤为半径,范围内空气瞬间凝滞,气温陡然下降。
霍回旭笑容更冷了:“怎么不算?我们不是共饮过一壶合卺酒么?”
“......”孟疏鹤这才知道害他大病一场的酒是合卺酒。
将贴在额上的湿发往后一捋,心头无数疑惑无从问起,孟疏鹤抿了抿唇,只得笼统问道:“为何?”
这下霍回旭连冷笑也收起来了,他如同毒蛇般,阴沉沉地盯着孟疏鹤,并不答话。
此刻几缕凉飕飕的晚风从窗棂缝隙挤进房间,孟疏鹤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不再管眼前这个锯嘴葫芦,孟疏鹤摸了摸皮肤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抬腿出了浴盆。旁若无人地站在漏风的那处窗棂,赤条条地晾干自己,而后才去找衣服穿。
背着霍回旭穿衣服的时候,孟疏鹤感觉那道阴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不是炙烫就行——是炙烫也行。他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看就当被狗盯,亲就被狗咬呗!上......算了,这不行。
他一边系腰带一边问:“霍大人漏夜前来,领完那百杖棍罚了?”
霍回旭依旧不回答,须臾,他突兀开口:
“我是霍回旭。”
“嗯?”孟疏鹤系好腰带,转过身,才发觉霍回旭像个鬼一般,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贴了过来。
深陷于眉骨下的双目放出冷幽幽的光,他一字一句:
“霍定澜,你还记得么?”
孟疏鹤猛然抬头,面色在短暂的错愕后重归平静。
“霍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霍回旭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他比孟疏鹤略高半头,离得愈近压迫感愈强,孟疏鹤本能后退,小腿抵在床沿,退无可退了。
毒蛇吐信般,霍回旭阴冷一笑:“不记得?没关系。那么,孟疏荷记得么?”
“你是霍......”
“不,我说过了。我是霍回旭。”他顿了一下,“霍定澜,是我的兄长......兄终弟及,你知道吧?”
孟疏鹤此刻有些眩晕,下意识“嗯”了一声。
“所以,你现在是我的妻子。”话刚落下,他猛然向前一推。孟疏鹤不设防备,摔进床塌。
霍回旭锁着孟疏鹤的脖子,正如毒蛇缠住猎物:“我来替我哥,尽未成的‘洞房花烛’。”
当下情状显然不适宜眩晕太久,孟疏鹤很快清醒过来,低声呵道:“霍大人倘若就这般饥渴,不如让孟某给您推荐个去处发泄发泄!”
霍回旭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嫂子是说那个花月楼的白竹么?”
孟疏鹤一愣。白竹,那是他在所联系的、约定“私奔”的男倌的名字。
“你把他怎么了?”
看见孟疏鹤的神情中亦有焦急,霍回旭心中烦躁更甚。他故意恶毒地说:“怎么了?他勾引我的妻子红杏出墙,被我弄死了。难不成,太子殿下还要为这么一个妓子殉情?”
孟疏鹤心底同样顶起一阵烦躁,也显露在了脸上——不知为何,他所有精湛的演技,都在霍回旭这失了效!
他冷冷一笑:“是啊,不过是一个妓子,霍大人杀了就杀了吧!”
“嫂子,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薄情寡义......想必我......我哥就是这样,你觉得丢了就丢了吧?”
“霍家被诛九族,你怎可能是他的弟弟?我亦从未见过你。”
霍回旭没有一丝犹豫:“因为我是未入族谱的外室子。”
趁孟疏鹤怔愣之刻,他继续道:“嫂子没见过我,但我知道嫂子......嫂子知道我哥的书房里,全是嫂子的画像么?那都是我哥一笔一笔画的......嫂子好恨的心啊,就这么丢下我哥跑了。”
“嫂子,你知道我看见那些画像的时候在想什么?我在想,一定是我哥太愚笨了,才会被嫂子骗得团团转,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一定是太软弱了,才会让嫂子跑掉......”
“如果是我,我会打断嫂子的腿,将嫂子囚禁起来,让嫂子永远也逃不走。”
“今日我既可为嫂子洗脱嫌疑,来日亦可重启勘验。”
孟疏鹤面色愈苍白,霍回旭胸中愉悦愈浓烈。原来欺骗他人、将其玩弄于鼓掌间是如此畅快......想必当初孟疏鹤便是怀着这般心情来戏耍自己的吧?
孟疏鹤声音干涩:“我亦可向皇帝举报你是霍氏余孽!”
霍回旭目光闪动,已是疯癫情态:“这般正好,我们来做一对亡命鸳鸯!”说罢松开孟疏鹤的脖子去扒他的腰带。
然而,当下孟疏鹤既未饿了三日,亦无绳索加身。他猛然抬腿箍住霍回旭腰际,腰背发力用力一旋,瞬息间攻守易势——孟疏鹤用双腿绞住霍回旭的腰身,双手死死按住其肩胛,将身下人牢牢钉在榻上!
霍回旭似笑非笑:“这个体位?嫂子甚是热情?”
感受到身下男人一块块卯起的肌肉,孟疏鹤脸上冒出细碎的汗珠,他脑中思绪纷繁——若是霍回旭担忧自己检举他是霍氏余孽,便不会主动告诉自己了。他定是有信心能摆脱嫌疑,抑或是皇帝对此事是心知肚明的......
思索片刻后,他换了副神态——
在昏暗中,他缓缓露出个轻佻风流的微笑:“虽然霍大人生的实在难以下咽,但是既然您都这么威胁我了......”
轮到霍回旭变了脸色。
“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来.霍大人了。”说罢,孟疏鹤俯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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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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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坦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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