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飞沙,繁华散尽。
前线战事节节败退,晋南王的十万铁骑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日便抵达皇城,届时兵临城下,劫数难逃。
女官穆青从来使手中接过一卷降书转交给龙座上的女帝。
苏黎展开降书看了一眼,随即往殿中一扔,降书不偏不倚地砸在晋南王遣来的老使者身上。
凤眼凌厉,不怒自威。帝王气势如泰山压顶,单单坐在那什么都不说、不做,就已令人发怵。
天生的帝王之骨。只可惜,是个女的。且上位的手段过于毒辣和卑鄙,得罪了全天下。
老使者弯腰捡起那卷降书,对着龙座上的女帝,不卑不亢道:“若陛下负隅顽抗,那晋南王的十万铁骑便只能迎战。届时血流成河,死伤无数。但陛下若能签下降书,禅位于萧家后人,便可免于一场战事,天下百姓定会念陛下的好。届时陛下即便死也死得其所了。”
“呵呵。”苏黎冷笑,突然起身,大袖一挥,“滚回去告诉姓萧的,朕即便战死也绝不会向他投降!”
赶走老使者,苏黎重又跌回到龙座上,右手撑着头,双目微合,眉头紧皱。“阿青,你跟了朕几年了?”
穆青恭敬道:“回陛下,阿青七岁入侯府便一直跟着陛下,至今已有二十年又四个月。”
“你倒记得清楚。朕已经记不清这些了。”苏黎看着穆青,郁结的心情瞬间舒畅不少。大难临头,身边的大臣、奴仆死的死,跑的跑,最后留在她身边的便是这个从小与她一块长大的穆青。
“若不是陛下出手相救,阿青七岁那年冬天就已经冻死了。陛下对阿青的大恩大德,阿青一辈子都还不完。在阿青心目中,陛下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世人皆道朕心狠手辣,弑夫君,杀忠臣,用奸人,害家人,是全天下最十恶不赦的坏人。”
穆青急了,发自肺腑道:“那是世人迂腐肤浅。陛下这么做全是为了天下苍生福祉。萧家那些男人太无能,不堪大用,没骨气,没远见,更没治国良策,令得我大越受尽邻国欺凌,民不聊生。陛下登基不过短短半年,广开科举之门,重农扶商,减免赋税,百姓日子一日比一日好,国库也因此一日比一日充盈。只差一步,我大越便能国富民强,不再受他国践踏。”
苏黎很是感动,抬起手来轻轻拂去眼角的泪珠:“全天下误解朕,只有阿青你最懂朕。”
翌日卯时,苏黎盛装登上城门高楼。晋南王的十万兵马早已在城门外等候多时,比预料中的早到一日。
寒风凛冽,满眼萧瑟。十万金戈铁马列阵停驻在数十丈之外,队伍绵延万里,后面的几乎与周围的白雪融为一体,分不清是人还是马。
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而投落到第一排最中央的那人身上。
高头大马上的人铁甲加身,威风凛凛,颇有将帅帝王之风,与三年前离京时的狼狈样截然不同。
三年前她背着病重的元帝对萧家子嗣赶尽杀绝,独独放过了萧家这个最没用的儿子。谁曾想一时心软,放虎归山,才酿成今日之大祸。说到底,终究是自己看走了眼。
萧翎似察觉到什么,也缓缓抬起来望向高高的城门,饱经风霜的桃花眼中充满不屑,唇角扯出一个讥笑。
死到临头,那妖女竟仍穿着象征天家皇权的十二章纹冕服、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冠。
她也配?
他朝着城门上的女帝高声喊道:“陛下,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陛下。请下城门,签署降书,免得生灵涂炭!”
苏黎气急,从穆青手中抢过弓弦,拉弓对准城门下的萧翎。
萧翎眼眸一紧,也随即拉弓对准城门上的女帝。
俩人谁都不手软,两支利箭几乎同时射出,划破寒风发出惊心动魄的嗖嗖声。铛的一声,箭尖与箭尖相撞,在冰天雪地中划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随即同时刺入厚厚的雪地中。
势均力敌。十万将士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就连萧翎,也有些许对她刮目相看。
苏黎将弯弓还给穆青,轻声道:“阿青,宫中那条密道你应该知道,快走。”
穆青道:“阿青不走。陛下在哪,阿青就在哪。”
“走。这是命令。难道你要抗旨不成?”苏黎压着声音呵斥。
“陛下……”穆青眼眶泛红,双唇颤抖。见苏黎心意已决,她当面三拜九叩行大礼:“陛下,若有来生,阿青仍愿跟随陛下。”说完握着弯弓、噙着泪水扭头走了。
苏黎望着穆青远去的背影,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落下。等她转过身来时,眼眶泛红。
放眼远眺,再看一眼这片国土。纵使心中有千万不甘,也已无济于事。
高声对底下的人道:“萧翎你听着,朕没有向你投降!”
话音未落,她纵身一跃,从高高的城门上跳了下去……
**
身体突然下坠,猛地从梦中惊醒。
苏黎睁开一双凤眼,落入眼帘的是一个画着将士凯旋而归图的屏风。环顾四周,满屋的刀、枪、剑、弓,每一件都是她的宝贝。
这不是她在侯府自己家的闺房吗?
上京城中,没有哪家的高门小姐似她这般肆无忌惮、离经叛道,从小不喜女红女德,却热衷习武,常与男子切磋武艺,闺房的陈设也是别具一格。
难道……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她来到梳妆台前,对着青铜镜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
是了,正是自己十五岁时的模样和装扮。一身大红劲装,长发高束,配以玉兰花玉冠,英气逼人。虽未施粉黛,但凤眼灵动,鼻梁英挺,皮相和骨相都长得极好。十四岁那年随阿兄、阿姐进庙祈福,方丈大师言她颇有帝王之相。或许正是因为方丈的那番话,激发了她内心深处对权势和地位的贪婪。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十五六岁、身穿青衣的小丫鬟小跑了进来:“哎呀三小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熟悉的、空灵的声音,恍如隔世。苏黎转过头去,一张稚嫩、无忧的脸蛋映入眼帘,正是那个上辈子与自己祸福相依的小丫头。前世种种历历在目,瞬间眼眶泛红。起身飞奔而去,一把抱住了穆青。
穆青吓了一跳:“三小姐,你……你怎么了?”
苏黎抱了会后放开穆青,抹抹眼角的泪水,问:“你刚说什么?我要换什么衣服?”
穆青一愣,有些奇怪地瞧了会面前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三小姐,道:“三小姐你忘了吗?侯爷今日宴请太子等来府小聚。前头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时辰也不早了,该开席了,可迟迟不见小姐你入席。侯爷说要等小姐你来了再开席。我的三小姐呀,快点换衣服吧,可别让客人等急了。太子都来了呢。”
苏黎记起来了,十五岁那年初冬,阿兄苏滨大败北戎,德帝大悦,赐封阿兄为忠勇侯,将军府也因此改为忠勇侯府。阿兄与太子交好,但不敢单独宴请太子,恐被小人算计以此构陷太子结党营私,于是才有了今日这场家宴。除请了太子,还请了上京城中另外三大世家,韩家、谢家和秦家。
上辈子的这日是她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因为她在宴会上设计了太子。太子喝了她下了情*毒的酒,在穆青的引导下进入她的闺房。后面那些龌龊之事不言而喻,至今回想起来仍会面红耳赤。按照计划穆青领众贵客“误打误撞”来到她的闺房。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再懊悔也不顶事,只好回宫如实禀告,不日圣旨便下来了,册封她为太子妃。
使劲甩了甩头,眼前尽是上辈子那些旖旎画面。“给太子喝的酒呢?”苏黎忙问穆青。
穆青道:“三小姐你放心,阿青已按照你的吩咐把那壶不一样的酒送了过去。三小姐你记住了,那只酒壶的壶盖上刻了一朵玉兰花,可别拿错了……”
没等她说完,苏黎便飞一样地奔了出去,头也不回。
“欸欸……”穆青望着三小姐风风火火的背影,摸着后脑勺,突然一个激灵,“三小姐你还没换衣服呢!”
前厅中灯火璀璨。丫鬟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苏滨左等右等没等来苏黎,又怕怠慢了太子和其他贵客,只好提前开宴。
苏黎赶到时正好有个丫鬟把那壶有问题的酒放到太子面前。她躲到假山后面,捡起地上的一块鹅卵石。
苏滨端起那只有问题的酒壶为太子斟酒,躲在假山后的苏黎的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捏捏手中已被她捂得发热的鹅卵石,刚想掷出又转念一想。以她十年的习武功力,用鹅卵石击落太子手中酒杯并非难事。可如此一来,定让人怀疑侯府戒备不严或与贼人勾结欲谋害太子,陷阿兄与整个侯府于不义。
正想着,太子端起了那杯有问题的酒。苏黎来不及细想,跟箭一般飞奔过去:“让各位久等了。我在此给各位赔罪。”
装作向在座各位行礼,胳膊肘一抬,恰好击中太子后肩,太子猛地往前一倾,酒杯就这样飞了出去,洒了一地的酒。
两大桌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全都懵了。
尤其是太子,呆坐在那,瞧着地上那一滩酒水,久久无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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