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冀州的车队已到宣德城门口,城门士兵不敢上前查验,直接放行。
驶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中,帘布被轻轻掀起,露出半张晦暗不明的脸庞,年轻的戏谑声响起:“怎可不查清楚便放行?万一我等是刺客假扮进京意图不轨怎得了?”
守将吓了一跳,朝着马车拱手道:“冀北王大驾,属下怎敢阻拦?”
“罢了,走吧。”马车里头之人凤眼一挑,挥了挥修长的手,“若本王因此落了口实,便如实告知是你等执意放行,定你等一个不查之罪!”
守将吓了个激灵,大冬天的浑身都在冒汗。
城门大开,车队缓慢前行。直到驶出视线,守将才敢抬起头来。望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守将百感交集。
连这位主儿都出动了,看来上京城真的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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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宾馆。
萧棣一下榻,便秘密会见了忠勇侯爷苏滨。
未免引人耳目,苏滨乔装打扮成冀北王仆从,从后门而入,直接上二楼进到萧棣所住厢房。
萧棣光着脚踩在做工精致、材质柔软的羊毛毯上,一手端着一盘七彩糕点,吃得正起劲。穿得甚为随意,湖蓝色的丝缎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腰间无腰封束缚,稍稍一个轻微的动作,便要滑落下来。束发也放开了,一头黑瀑布般的长发肆意垂在背上、肩上。
见苏滨来了,萧棣招招手:“苏兄,快过来。”
苏滨早见惯不怪,入乡随俗,也脱了鞋袜踩在羊毛毯上走到萧棣跟前,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见过王爷。”
“别这么一本正经的,我这没这么多规矩。”萧棣拍拍边上位置。苏滨会意,撩了撩长袍,坐下了。
萧棣拿了块绿色糕点给苏滨:“绿豆糕,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小时候最爱吃。”
苏滨接过绿豆糕,尝了一口,道:“应该是天香楼的糕点。”
“识货。正是天香楼的糕点。”萧棣笑道,“许多年没来,没想到天香楼还在,糕点的味道依旧如故。只不过,我方才在那听到了一些新鲜事。”
“噢?”
萧棣看着装傻的苏滨,笑道:“天香楼里有个说书的,听的人还挺多。我好奇也听了一些。说的好像是侯府的三小姐,为了将杀人凶手绳之于法而不惜得罪权贵,最终却落得个下狱的下场。我寻思着这事到底是真是假。记得没错的话,我离京时苏三小姐才五岁,人小鬼大,脾气还不小,往后也听到过些三小姐的丰功伟绩,因此不太敢相信此次是三小姐所为。还请苏兄明示。”
苏滨道:“的确是小妹所为。”
“是吗?十年未见,三小姐不但变得心系百姓、深明大义,还更加聪明了。”萧棣又拿了一块糕点吃起来,“人在密不透风的诏狱,外边却因她民怨四起。我这一路走来,可听到不少百姓的怨言。三小姐的这一招是真高。”
“阿黎她这次莽撞了。入狱已有数日,任何人不得探监,身为阿兄,我每日寝食难安。听闻此次王爷进京为皇太后祝寿,苏滨在此请王爷施以援手,救救阿黎。”
“救她?”萧棣笑道,“听说她顶撞了皇兄,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得皇兄很生气。我若此时去说情,岂不是将我自己置于不利境地?到时救不了三小姐不说,自己还惹了一身臊,何必?你说呢,苏兄?”
苏滨道:“王爷从小在皇太后膝下长大,与皇太后情同亲生母子,皇太后对王爷之未来可谓运筹帷幄,良苦用心。不然,当年离开上京城这个是非之地的便是晋南王,而非王爷您了。这些年王爷您在冀州休养生息,安抚百姓,令得冀州一带民心归顺,为陛下之江山稳固立下汗马功劳。可王爷为何每年腊月都要遣人千里迢迢去北境采办过冬货物?真的只是过冬货物,没有其他?我就不得而知了。”
萧棣不动声色地吃着糕点,面不改色,根本无法透过脸上的表情偷窥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苏滨只好接着说道:“陛下是皇太后所出,最是听皇太后的话。只要王爷肯在皇太后跟前替阿黎辩解几句,陛下定会看在皇太后的面上饶了阿黎这次。”
“我只杀人,救人这种好事我做不习惯。杀人简单,一刀下去就没了。救人可麻烦了,这样那样的关系要打点,要疏通……”
“王爷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吧。”苏滨等不及,直截了当地戳破萧棣的伪装。
萧棣吃完最后一口糕点,顺带手指也放嘴里嗦两下,才道:“苏兄,你看我们有没有机会一同干点什么事呢?”
苏滨紧张了,两手握拳放在腿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王爷想干点什么?”
“瞧你这么紧张干嘛?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切勿当真。”萧棣笑嘻嘻的。
“王爷,那阿黎的事……”
萧棣捂着头,道:“我忽然头很疼。苏兄,不好意思,我得小憩一会。”
苏滨没法,只得起身作揖离去:“那我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苏滨一走,萧棣又恢复如常,并招来谋士。
“我们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
老谋士道:“王爷请放心,我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老夫掐指一算,不出三日,整个上京城必定大乱。”
“乱才好啊。”萧棣邪笑一下,道,“让我们的人这几日麻利一些,给这波动乱再添上一把火。”
不出老谋士所料。三日后,上京城的一家酒楼里发生斗殴。起因竟是一盘子小菜。一方是做点小生意糊口的小老百姓,另一方是财大气粗的有钱人。那普通人先到的酒楼,先点的这道菜。后那有钱人也来了,也想吃这道菜,不巧的是,这道菜只剩下最后一份。双方为此争抢不休,有钱人仗着自己有钱蛮横无理,非要把这道菜抢到手只为争回这个面子。普通人便不肯了,一句“凭什么我们普通老百姓事事都要忍让”,撸起拳头与那有钱的干上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加入到了战斗当中。而这事似乎成了一根导火索,不多久,好几个地方都有类似事发生。
“是时候进宫了。”萧棣听完后邪邪一笑,叫人快去备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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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宫。
韩太后的寝宫里欢声笑语不断,原是冀北王萧棣扮作戏子模样给皇太后唱戏呢。
上个妆,换个戏服,粉墨登场。这唱腔,这手势,这打戏,还真像那么回事。
韩太后被逗得直笑。待表演完,萧棣卸下妆扮来到她身侧,她忍不住伸手过去抚摸他的头,道:“你一来,本宫脸上的皱纹都要多几根。不是愁的,是笑的。”
萧棣道:“儿臣也想日日陪伴在母后身旁。”
韩太后道:“哎。并非本宫不愿留你,只是上京城并不适合你。你天性不羁喜爱自由,在这羁绊甚多规矩甚多的上京城中不会过得舒心。而你那封地冀州不一样,你在那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没人会说你。孩子,听话,等给本宫过完寿便回冀州去吧。”
“儿臣谨遵太后教诲。”
此时,王公公匆匆前来,说是德帝晕倒在承乾殿中。韩太后闻言大惊失色,立即前往探望。
韩太后与萧棣赶到时,德帝已经醒了。身旁站着太医院一众太医,李院使正奋笔疾书地写着药方。
问及德帝病情,李院使回道陛下是急火攻心才晕倒的,并无大碍。闻言此,韩太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陛下,你是一国之主,可要小心着身子哪。”韩太后坐到德帝跟前,“陛下,究竟是为了何事如此大动肝火?”
德帝重重叹气,殿中的大臣、太医、宫人们全都跪了下来。
“近日,上京城中骚乱不断,普通百姓手持锄头铲子冲入官宦、财主之家,打杂抢掠,无恶不作,迄今已有七家遭逢不测。他们想干什么?是想造反吗?”
一旁的吏部尚书秦祁山道:“坊间流言,此次事件的起因是国子。”
韩太后道:“那桩案子本宫也有所耳闻。孙宰执于陛下而言有着师生恩情、救命之恩与再造之恩,当真是令陛下为难了。”
德帝怒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朕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朕想让谁活谁就能活,他们有何好闹的?朕这就下旨,但凡参与本次事件的,一律斩立决,以解朕心头之恨!”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一会,秦祁山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一来,必将激起更大的民愤。”
“那秦爱卿以为如何?莫非让朕亲自与他们赔不是不成?”
“这……”秦祁山一时半会也没想到好的应对之策。
“皇兄莫急。”萧棣开口了,“臣弟有一计,既可平复民怨,又可保皇兄盛名,不知皇兄可否听臣弟一言?”
德帝两眼放光地看着萧棣:“你说来听听。”
“是。想解决此事,臣弟以为有二。其一,立即释放绣衣卫苏黎,不仅恢复其绣衣卫身份,还要给她加官进爵。其二,按照刑律,孙、沈二人当斩立决,但刑律也有云,若杀人者主动自首,便可免其一死,流放即可。”
德帝惊了:“流放?”
“没错,皇兄。流放只是做过老百姓看,安抚他们的情绪。事实上有谁知道孙、沈二人是否真的流放至北境?途中,他们的家族可以将他们安置在别的地方,等过个十年八载皇兄再寻个由头大赦天下,他们不就又可以回上京城了吗?”
“此法甚妙。”德帝听后眉间一松,笑颜展露。
萧棣道:“能为皇兄分忧是臣弟的福分。”
“早知当年朕便留你在上京城了。那个十九弟,整日花天酒地,什么忙都帮不上。”德帝想了想,道,“十七弟,此事若顺利解决,朕便允你在上京城多待一些时日陪伴太后。”
“谢皇兄。”
一个时辰后,王公公亲自来诏狱宣读圣旨。圣旨有云,绣衣卫苏黎英勇无畏,刚正不阿,乃全体监察司之表率。现特赦其罪,晋封为绣衣使,官拜从六品。
“绣衣使?”苏黎手捧圣旨,诧异至极。手中的这份圣旨如有千斤重,压得她心慌。
王公公笑道:“苏使大人,快起来吧。陛下不但不怪责于你,还给你升了官,你可要好好记住陛下的这份恩德呀!”
“这个自然。下官定当心怀感恩,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黎说了两句漂亮话,从腰间摸出一张交子偷偷塞给王公公。
王公公也没拒绝,笑嘻嘻地收下了。
几乎同时,孙止修与沈放二人又被缉拿回监察司。此案由监察司、刑部、大理寺一同审理,堂审设在京畿衙门,京中百姓可前来观看。
案子实则已有结论,但仍象征性地堂审了三日才出结果。这三日,衙门口人满为患,人人都想知道这二位世家公子最后的判决。
判决下来了,孙、沈二位公子流放北境之地,不得再回上京城。
惊堂木一敲,此案尘埃落定,老百姓拍手叫好。至此,因国子引发的一连番闹剧终于结束。上京城又恢复了往日国泰民安的景象。
三日后,孙止修与沈放坐上囚车,准备流放北境之地。
可此二人并没多少沮丧,甚至途中还互相调侃玩笑。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族人,很快会来救他们。这是德帝答应他们两家的。
“孙兄,等到了雀州的第一件事你想干什么?”沈放的手脚都上了镣铐,蓬头垢面的,却已经在幻想起雀州的好日子了。
“那一定是找个当地最有名的妓馆,叫头牌好好伺候一番。我都好久没碰过女人了。”孙止修的脑子里全是脱光了衣服的各色美女。
“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哈哈哈!”
“哈哈哈!”
俩人一路说笑,全然不把流放当回事,嚣张至极,连押送他们的解差都有些看不下去,但也无可奈何。
出了京,要经过一片树林。
树林上空黑影一闪即逝,猛然俯冲而下,只见三两下刀光剑影,竟悄无声息地将押送犯人的解差尽数斩杀。
囚车里的孙止修与沈放吓得如同笼中鸟般在囚车里四处乱窜。
又是两道白练般的剑光,囚车内的孙止修与沈放脖颈处便多了一条极为细小的血痕,血柱喷涌而出。很快二人便一命呜呼了。
十夜收起沾满鲜血的剑,瞧着自己的这番杰作,内心狂喜不已。这回,他终于圆满完成任务,不会再让师父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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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中。
孙重山与沈众对着韩太师痛哭流涕,二人的爱子惨死在流放途中,身首异处,凶手至今没有着落。但他们早已将爱子的死归在了苏黎头上。
孙重山哽咽道:“若非姓苏的那丫头不依不饶,犬子怎会被流放?又怎会遇上如此祸事?我的儿呀,这可是我孙家九代单传的独苗啊!”
韩太师假装感同身受,痛心疾首:“人死不能复生,你二位一定要节哀,切莫伤了自个身子。”
沈众哭得双眼红肿,有气无力道:“太师,还请您为我们做主呀!我儿不能白白枉死啊!”
“没错。太师,求您帮帮我们。我们定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孙重山赶紧表忠心。
韩太师不动声色道:“我有位朋友想见见二位,或许他有办法解决你们的烦恼。”
孙重山与沈众瞪大了双眼,只见一个清风道骨的道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烛光之下,他貌若潘安,非凡除尘,宛如仙人下凡,不食人间烟火。
“贫道无机子,见过二位大人。”声音一出,才知其年纪四十有余。
孙重山问:“无机子先生可有法子为我儿报仇?”
“正是。”
“什么法子?”
无机子笑道:“大人莫急。贫道有一事有求于大人。”
“何事?”孙重山明白他是在讲条件,心中甚为不快,但碍于此人是韩太师引荐,便不好当场发作。
“听闻大人掌管全国水运,恰巧贫道有批货滞留在津门,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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