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上一面见得匆忙又狼狈，「你等着」三字狠话是周静雯留给她最后的声音，但见面从未间断。十几年来，午夜梦回，乔杨总能梦到那熟悉的面容，人转过身，迅速往前跑，她只能在后面追。醒来之后，她也总为此懊恼，梦里的我有毛病啊，她走就让她走好了，追她干嘛呀。
那时乔杨怎么都没想到，上一面也是现实中的最后一面。
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她一个得过癌症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周静雯就死了呢？反派怎么会早死呢？种种疑问在乔杨的脑海里翻来滚去。这是不愿接受事实的意识在作祟。
周静雯的丧礼由秦归一手操办，季雪峰也在受邀之列。
来之前，季雪峰没想明白原因，他都不记得周静雯是谁，为什么他会被列入名单？直至踏进灵堂，与照片面对面，他才恍然大悟。
季雪峰坐到乔杨旁边，低声说，乔杨，这人原来我见过，在婚礼上。
乔杨此刻没心思应酬，不耐烦地说，周静雯你本来就见过，现在我心情很差，你别烦我。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问，什么婚礼？我俩的？
除了我俩的婚礼，还有谁？她又不认识我现在的老婆。季雪峰没好气地回话。
别说些没用的，她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我怎么不知道？乔杨追问。
季雪峰答，就是偶然看见的，客人们都坐着，就她一个在角落里站着，躲躲闪闪，太显眼了，所以我对这事有印象，后来她站了没多久就走了，我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没跟你提。
说来也怪，不过是匆匆一瞥，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呢？或许是一种直觉？男人在这方面说不上敏锐，但那天，那一刻，他从周静雯双眼窥见的东西，纵使这么多年过去，记忆犹新。他说谎了，他是故意不提这件事的。
乔杨扭头望向遗照，不知该哭还是笑。当年母亲病重，仅余的心愿就是能够亲眼看着她和心爱的人步进婚姻，所以她选择了和季雪峰结婚。人这一生，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也有各种各样的妥协。而结婚，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妥协。
周静雯出国以后，音讯全无，乔杨连打听都无从下手。
同学聚会年年过，起初还有人说起几句，无外乎感慨可惜。可一个不曾现身的人，很难招人长久惦记，何况周静雯这人压根没什么朋友。慢慢地，这个名字从众人口中消失了。乔杨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怀疑，在她的生活里，周静雯是真正存在的吗？
后来她的工位上挂上了毕业照。
有同事开玩笑，说，乔医生，看来你和同学关系很好啊，照片都挂这儿了。
乔杨也不解释，顺着话头回应，是啊，我们关系还不错。
没有人知道，她挂照片，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遗忘周静雯的模样。毕竟时间可怖，能把回忆中的人的眉眼磨灭。
她如愿了，然而人算不过天，最终能留下的，也只有记忆中的眉眼，以及眼前的遗照。
原来周静雯如今长这般模样，看上去成熟了许多，棱角不再那么分明，但还是不怎么爱笑，老是摆出一副严肃老道的样子。
遗照是黑白的，像褪色的昨天，青春一去不返，而她们之间的恩怨，依旧无解。
你闻过死亡的味道吗？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油脂味，还夹杂着一种快要凋零的玫瑰的香味，既腥又有点甜。乔慧走的时候我闻到过，我妈走之前我也闻到过。现在，我又闻到了。乔杨怔愣看着周静雯的遗照，喃喃道。
季雪峰没听清，问，你刚说什么？
乔杨没说话。
在死亡面前，爱恨无足轻重。这些情感因失去了扎根的对象，轻飘飘落地，风一吹，散得无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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