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一眼底的意乱情迷瞬间被痛苦席卷,现在想来,周茵也只是从已知信息中剥离出自己的家世,自己却从未亲自提起过。
感受到周茵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以及趴在自己肩窝处喷洒出的湿热气息,林北一在她脸上蹭了蹭,无比安心。
似乎这么多年埋藏于心底无法启齿,不敢揭开的那些黑暗也有了面对的勇气。
“阿呆……关灯……”周茵怀抱着林北一,看着她眼角蕴积的悲痛,无力,此时的她看起来无比脆弱,周茵突然出声道。
“好的,主人……”
暖黄的灯光瞬间熄灭,屋内瞬间被黑暗笼罩着。
隐在黑暗中,林北一眼里翻涌的情绪似乎也吞没在黑暗中,这让得林北一微微抬眸看着昏暗中周茵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被她的细腻与暖意所包裹,那无力与脆弱也被周茵保护在黑暗之中。
姣姣月光透过纱帘洒下斑驳的月光,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似乎随着昏暗上下沉浮。
“我妈妈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们说是我害死的。”
林北一低沉的清冷声音在黑暗中飘渺而出,像是在机械的复述一般,但声音里却夹杂着自嘲一般。
周茵眼底的心疼隐在昏暗中,她拢着林北一的手越发的用力,在她颈侧轻轻落下温柔的一吻。
林北一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以示安心。
“她当时是跳楼自杀的,我记不清了,只是后来听他(父亲)说过,说是正面朝下,带着决绝。”
周茵注意到林北一提到她父亲时少有的厌恶,林北一向来克制理性,很少能看见她真正喜欢一个东西或者憎恶什么,唯独这次她明确感觉到了她的厌恶。
林北一对那场葬礼的记忆,像被水泡过的旧照片,模糊里透着化不开的湿冷。
雨是从出门时就开始下的,不是淅淅沥沥的那种,是倾盆而下的瓢泼,砸在黑伞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天空在低低地哭。
她被哥哥林北辰紧紧攥着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可她没敢吭声——哥哥的手在抖,掌心全是冷汗,顺着指缝蹭到她手背上,凉得像冰。
周围的一切都浸在昏黄里。灵车驶过的路面积着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和路边歪歪扭扭的树影,像一幅被打翻的墨汁画。
来的人不多,大多是些面生的亲戚,脸上都挂着一样的沉郁,说话声压得极低,混着雨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淋湿的蚊子在耳边飞。
她那时才两岁多,穿着不合身的黑裙子,领口磨得脖子发痒。被哥哥牵着走到墓前时,脚下的泥地软乎乎的,差点让她摔一跤。
然后她就看见了爸爸。那个平日里总爱皱着眉的男人,此刻像块被抽走了骨头的布,趴在冰凉的墓碑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动。
他没有哭出声,可那股子憋在喉咙里的哽咽,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里发紧,像有只手攥着她的小小心脏,闷得喘不过气。
雨水顺着爸爸的头发往下淌,混着不知是泪还是水的东西,在墓碑前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墓碑上的照片是妈妈的,林北一踮起脚看了一眼,只记得那是个笑得很轻的女人,眼睛弯成了月牙,可照片被雨水打湿,边缘已经有些模糊了。
哥哥忽然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哑着嗓子说:“北一,跟妈妈说再见。”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雨太大了,大到她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被裹在一片冰凉的昏沉里,而妈妈,就这么被埋在了这片湿冷的泥土下,再也不会笑着叫她的名字了。
直到很多年后,她依然能清晰记起那天的雨——凉的,重的,带着一股化不开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闷,像一场永远不会停的噩梦。
从那天起,家里的光像是被谁用黑布彻底蒙住了。再没了妈妈的温声细语,爸爸的慈眉善目。
窗棂上积着厚厚的灰,阳光费力地挤进来,也只剩几缕惨淡的白,落在褪色的沙发套上,更显得屋子死气沉沉。
空气里总飘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着后来越来越浓的酒精气,像一张湿冷的网,把整个家都罩得密不透风。
爸爸脸上的皱眉变成了永恒的褶皱,只是那褶皱里不再藏着往日的沉默,而是燃着随时会炸开的火。他开始频繁地往家里搬酒瓶,空瓶子在墙角堆得越来越高,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塔。酒气熏得人头晕,可更让人发怵的是他酒后的眼睛——通红,浑浊,像淬了毒的刀子,扫过哪里,哪里就结一层冰。
第一次动手是在一个傍晚。林北一垫着她孩童的脚在擦拭桌子时,不小心打翻了他放在桌角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地上晕开,她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脸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她被打得摔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只看见爸爸涨红的脸在眼前晃,嘴里骂着些她听不懂的浑话,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
哥哥林北辰扑过来挡在她身前,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几脚,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只把她往身后推。
那天晚上,兄妹俩缩在衣柜里,哥哥的后背青一块紫一块,却还攥着她的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别怕,有哥在。”
可这样的“别怕”太单薄了。往后的日子里,打骂成了家常便饭。
他会因为菜咸了摔盘子,因为林北一写作业慢了揪她的头发,因为林北辰没及时给他递酒瓶子就一脚踹过去。
家里的东西换了一批又一批,碗碟的碎片总在墙角藏着,林北一的胳膊上、腿上,旧伤叠着新伤,青的紫的像开败的花。
她学会了在爸爸脚步声靠近时立刻屏住呼吸,学会了在他摔东西时迅速躲到桌子底下,学会了把眼泪憋回去——哭出声只会招来更重的打。
哥哥比她大几岁,总是想办法护着她,可他自己身上的伤从来没好过,有时候半夜里,林北一能听见他在隔壁房间压抑的咳嗽声,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日子像在泥沼里爬行。阳光成了奢侈品,笑声更是绝响。林北一常常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从亮到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可窗外的麻雀飞来了又飞走,墙脚的酒瓶越堆越高,那片沉闷晦暗,像生了根的藤蔓,紧紧缠裹着这个家,也缠裹着她和□□渐沉默的童年。
后来她才一点点拼凑出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像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拾起碎裂的玻璃,每一片都割得手心生疼。
原来爸爸眼底那团化不开的怨毒,从来都不是冲着旁人。
他摔碎碗碟时吼出的“丧门星”,醉酒后揪着她头发骂的“害人精”,全都是冲着她来的。他恨她,恨她是从妈妈肚子里爬出来的生命,仿佛是她亲手把那个女人从楼上推了下去,是她用一声啼哭换走了妻子的呼吸。
而妈妈呢?林北一无数次在夜里睁着眼睛想。
那个连一张清晰照片都没留下的女人,在她两岁那年决绝地纵身一跃时,是否想过楼下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爸爸说妈妈是被她“克死”的,邻居们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躲闪,连哥哥偶尔欲言又止的模样,都像是在默认这个荒诞的罪名。
于是她也开始跟着忏悔,在每一次被爸爸打红了脸颊时,在每一次看到哥哥为护着她而被踹倒在地时,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她对着空荡的房间鞠躬,对着妈妈模糊的墓碑磕头,以为只要足够虔诚,就能赎清这莫须有的罪孽。
可某个冬夜,窗外飘着雪,爸爸又在客厅里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反复念叨着“若不是生了你……”。林北一缩在被子里,听着那破碎的字句,突然有个念头像冰锥般刺破了混沌——他们谁也没问过她。
没人问过那个在母体里蜷缩的小生命,是否愿意在某个清晨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光。没人问过那个被打骂着长大的孩子,是否愿意背负“害死母亲”的罪名,在日日忏悔里苟活。
爸爸把自己的痛苦归咎于她的存在,妈妈用死亡将无尽的枷锁套在她身上,他们都觉得是她的到来搅乱了生活,却从没想过,她也是这场命运里最无辜的囚徒。
就像一颗被随意抛洒在泥泞里的种子,没人在乎它是否想发芽,只在它艰难探出头时,恶狠狠地踩上一脚,骂它不该弄脏了这片土地。
“哥哥大我十岁,在他十八岁的时候考进了国防科技大学,他去外地上学时,还警告过父亲不要再打我,但哥哥走后他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林北一身体不由自主的瑟缩着,好像那些疼痛重新席卷而来,周茵早就满脸泪水,滚烫的泪水砸在林北一胸前,灼烧着她,犹如以前巴掌落在脸上的滚烫。
“就在一年后他突然失踪,我被送进当地的福利院,待了半年。后来哥哥知道后就把我带到现在的江海市,在他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我们一起住。”
林北一语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不同于刚才的凝重和嫌恶。
“那几年是我们最开心快乐的时光,我在那里念了小学,一直到哥哥毕业,被分在了武警部队,虽然见面少了很多,但只要休假的时候哥哥就会尽可能的陪着我。”
“但是两年后,哥哥有次出任务过程中负伤,成了现在这样。”
林北一突然沉默了,这么多年原来她过的这么辛苦。
老天爷似乎总是在夺取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何其残忍。
周茵眼角的泪水轻轻滑落,她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早几年遇到林北一,这样她是不是不会这么多年一个人踽踽独行到现在?她将林北一纤细的身体完全拢在怀里,像是在对待绝世珍宝一般。
“北一,你学习犯罪心理学是为了自救吗?”
虽然林北一一生坎坷,可周茵知道她骨子里就有着与命运抗争的顽强。
林北一轻轻点头,“我想自救,想学习心理学来救小时候的自己,学习犯罪心理学是想为小时候的自己开脱,想告诉她,她们悲惨的人生不应该由那样一个小小的她来承担。”
说到后来,林北一声音里多了些喟叹。
“成功了吗?”
周茵糯糯的问着。
“想象与现实之间往往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我没成功,至少目前没有。”林北一嘴角自嘲的笑着。
周茵摩挲着她光滑的肌肤,轻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接下来交给我好吗?我会与你一同承担的。”
林北一轻轻抬头看着周茵认真的表情,嘴角的嘲笑被发自内心的笑意所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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