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夜鸣珂心想,她是一个嫁给了大兴王朝的女人。
自从在先皇灵前,接过传国玺印,行摄政之权开始,她就嫁给了这个皇朝。
那么,在这之后,嫁与不嫁,嫁谁谁,都无所谓了。
所以,当时,她二指并举,立下的所谓在青岚亲政之前她不得婚嫁的铮铮誓言,也就……那样了。
这不,替妹妹行个婚仪,弄巧成拙变成了真嫁,她也没有感受到作为新嫁娘的羞怯与喜悦,也没有感受到违背这不得婚嫁之誓的内疚与恐惧。除了,感受到一些晏西棠在莫折草原上隔空投递过来的怒火。
因为,那日晕倒后,她还真的缠绵了几日病榻,喷嚏连天打个不停。
当然,一阵喷嚏消停后,她也没有太多的违心与不适。只是在心中自嘲,是她想多了,晏西棠多半还不知道他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那就这样吧。
在当时的情急之下,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要选择,就怨不得自己。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日子总还得要过下去,她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要继续。
也怨不得扶疏。
扶疏来过,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花了半天功夫,将她逃婚这些天的事情细细交代完毕,夜鸣珂便生不出怨她的心思来了。
扶疏说,她本来是想要提前来西北看看秦琅,得先看了觉得合意才嫁。却在路上遇见那个晏七,一路对她多有照拂,当走到凤鸣镇,她都看见秦琅在巡城了,却莫名随心,决定跟着晏七出关去。
当在边外草原上,遇到乔装马贼打劫的莫折人,认出她是个女儿身,想要戏耍凌辱之时,晏七宁愿自己被打死,也要保护她。她便觉得,这个人,就是此生她要找的良人了。她可以陪着他同生共死的那种。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那些莫折人将晏七打得个半死之时,莫折云牙来了,这才将那群莫折汉子训斥收敛住,开始在商队货物中找药材。这才知道,这些人是在找解药,他们的王子中了秦家军的毒箭,急需要一些药材配制解药救命。
商队的货物中,并没有他们要的药材,但却让她看到一个活命的方法,便坦言自己的身份,要莫折云牙送她回凤鸣城,说是可以换解药。
扶疏说,她知道,她撞着那新婚之夜的当口回来,做得有点过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说她跟晏七成了亲,做得也有点过分。但是,她认定了的事情,不后悔。
十七岁的少女,十分的清醒,万分的执拗。
只管内心的执念,哪管别人的颜面。
于扶疏,也许就是可以这么任性。
夜鸣珂听罢,心头一阵起伏,如风过平湖,几个激荡,便平了怅然。良久,问扶疏:
“姓晏吗?”
到像个替妹妹把关良人的长姐了。
“对呀,姓晏,今年三十岁,家中排行老七,他们都称他七爷。”扶疏答她。
好巧不巧,又是姓晏的。
“都三十了,可有过婚配?”夜鸣珂就微微蹙了眉头,算着这年纪,三十岁的男子,成亲早的,儿子都快赶上扶疏般大小了。
“未曾婚配,不过……”扶疏顿住了,似在掂量该不该说。
“不过什么?”
“他倒是自己给自己许过一门亲,说是帝京城里的一个……花楼娘子,年初,还给他生了个孩子,那个娘子却是血崩折了。人家给他把孩儿送上门来,他的一个在京中做官的侄孙儿替他接了,现在送回老家养着呢。”
扶疏低着头,越说越小声,她自己也知道,这事听起来就有些……难堪。
她看上的是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带着个嗷嗷孩儿,她的前任还是个花楼娘子。
夜鸣珂却挤一张无奈的笑脸,天下之事,真是兜兜转转,无巧不成书。今年三月初,她跟晏西棠游白云寺,云韶府的沈卿若送阿眠的孩儿来,想要栽在晏西棠身上的事情,扶疏是不知道的。晏西棠跟她讲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叔公之时,她也只当是个遥远的传说吧。
可哪里能想到,小半年之后,这个小叔公竟然能让扶疏给遇上,且还一见如故,吃了秤砣铁心要嫁了!
“你可要想清楚,你要嫁他,可还得替那个花楼娘子养孩儿?”琳琅长公主就按照寻常心思,替那妹妹再作一番盘算。
“无妨,养就养,我会将那个孩儿,跟以后我自己生的孩儿一样相待。”扶疏仰头,眼神中有种无畏的晶亮。
这大约就是喜欢一个人,能够生出的勇气和心胸吧。
“他就是一商贾,无功名,无官身,你也觉得……尚可?”
且还是士农工商中,最末流。
“姐姐,你我生在皇家,富贵权势还见得不够,缺得很多吗?我只是想找一个喜欢的人,与他过一生而已,他就是!”扶疏反倒来教她了。
“那他会不会因为你是公主,而有所企图?”夜鸣珂终究还是想把这些丑话,都问在前头。
“他在快被莫折人打死的时候,都还不知道我是夜氏的公主,也没有想过下一刻会获救,就冲着这份情,我也嫁得!他若真要图什么,我也给得起!”
年轻女郎心性要急一些,说得有些大声了。
夜鸣珂赶紧点头,抬手止住妹妹的激动:“你说喜欢,那便是好!我日后也不会再多问了。”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龙生九子,也各有天命。只要扶疏自己是清醒的,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就好。
遂真的闭口,不再多问。
只让扶疏好生盯着将军府的军医,专心治好晏七的伤。
其他的烂摊子,她来收拾。
???
跟秦家的婚事,就这么改弦了。
云中侯倒是也想通了,事已至此,只能顺水推舟。反正最终的目的是娶公主,最大的好处也是娶公主。换了一个,还是公主,且看样子,还是儿子真正喜欢的,也无妨。
可不,这才没几天,秦三郎疼爱他新婚的公主媳妇儿,已经是军中皆知。
七月二十六日,李代桃僵娶进门,至八月十五,少将军愣是旷了近二十日的军中操练。
一次都没去点过卯。
不过,大家也都理解,新婚燕尔嘛,房中有了个美娇娘可以抱着日夜操练,哪里还想去军中校场跟一群大佬粗爷们操练。
理解理解。
后来,还是老将军看不下去了,黑沉着老脸,把儿子拖到练兵的校场来,一顿棍棒相加,警告他适可而止。
生怕这个要继承衣钵的儿子一头栽在温柔乡里爬不起来了。
哪知秦三郎一通鲤鱼打挺,躲过老子的棍棒,神清气爽练完一回刀枪,把一众新兵看得一愣一愣的,纷纷掂了兵器等着与他切磋一二之时,他却抹着汗,哐当扔了兵器,就要告假溜号。
问他要做什么去?
他说要回去。
边上有油嘴的老将,忍不住戏他一句,说,世子,悠着点,就算你龙精虎旺不歇气,也得让你媳妇儿歇口气。
军中粗糙,众人遂一阵哄笑。
与军中士卒共甘共苦,打成一片,是为秦家治军之道,云中侯亦就黑着脸,跟着苦笑。
秦三郎倒也不恼,只扬声说,他的公主今晨突然说想吃酥皮鲜花馅儿的月饼果子,想想这凤鸣镇上只有一家,所以,他得赶着去买,去晚了就没了。
本来,使唤个亲兵就能办的事情,他偏要这般亲自闹一出,便更是众人皆知,秦三郎怕是把那个公主娘子,疼到骨子里了。
???
夜鸣珂起床,一通更衣梳妆,收拾停当后,来到堂中坐下,看着桌上一众吃食,有些干燥,没有一样合胃口的,正在皱眉头。
秦琅就拎着那提篮进来了。
从提篮中盛出一碟酥皮果子,还倒了一盅牛乳,齐齐推到她面前,献宝似的让她品尝:
“我记得以前你似乎爱吃这个,兴许可以当做早点吃。”
有一年中秋,京中宫宴,他看见她在一众果子中,挑拣过这个来吃,且还是就了一口鲜牛乳,于是,吃了一嘴蝉翼断羽般的细碎酥皮,嘴角绒毛上沾湿一抹白色。
不经意的无羁可爱,勾人一种替她擦拭的冲动。他记得,彼时,他坐在远远的席位上,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的确描绘了替她擦嘴的动作。
女郎果然亮了眼睛,拈起那酥皮果子,就着牛乳,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吃得秀气文雅。
可依然是那种不自知的蠢,吃得满唇边的酥皮,满嘴角的乳白。
秦琅却忍着了那蠢蠢欲动的手指,只递了盘中绢子与她。
他是真的做到了,那一百下响彻全城的礼炮之后,这辈子就放手。
她晕倒了,他可以飞快地接住;她生病了,他可以衣不解带地照料;她的权宜之计,他也可以配合;样子夫妻,他让她睡床,他睡地板,她觉得自己是客,偏要睡地上,他也不跟她执拗,只是把床上垫褥全部拉来,给她铺在地上……
一句话,他可以一直对她好,却不会再来狎昵。
倒也不是怕晏西棠再来砸他的头,而是,他尊重她的心。
想想,连自己都有些感动,遂撑头,别开去,看着外头庭院明亮,找些话来说:“你可不知道,这家铺子生意有多好,得亏我去得早,才买到。”
“谢谢!”夜鸣珂一边吞咽,一边点头。稳稳的,表示心领了。
“怎样?还有什么想吃的,你跟我讲,我去找厨子来做,找不到厨子,我还可以自己学着做的。”
他知道,眼前是一段走错了的绮丽梦境,迟早会走出去的,所以,要寸寸珍惜。
“你还下会厨?”
“可不,来这西北几年,如今就算扔我到外头沙地里,我也能活。”
“可真能!”
“可不。总还是想要让你多吃点吧。你这晕症,说是积劳成疾,水土不服,操心太多,吃得太少。”
“你我恩爱,有个样子就行,你不用做得太过。”女郎有些哽咽。
“不过!不过!”秦琅摆手,笑得灿烂。
其实,也就是众人口中的恩爱而已,哪里过了。可即便如此,已让他心情甚好,胜过雨里洗过的蓝天。
“我是说,你莫对我太好了,我还不起……”女郎的声音,更哑了。
“我不要你还。”秦琅又赶紧摇头。
他反倒是觉得,这也许是给老天借给他的一段奇缘,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让他还回去的。
“……”夜鸣珂终是哽咽,擦嘴的绢子去捂了眼睛。
他居然知道她喜欢吃酥皮鲜花馅儿的果子,还在这八月十五的早晨买来,赚她的眼泪。
他满眼泻着对她的渴望,满城秀着与她的恩爱,却遵着承诺,守着规矩。
反倒让她有种……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是在践踏他的真心,戏耍他的婚姻。
我三哥行动起来,基本可以没有晏大人什么事。大人呢,大人快起来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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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八月十五 第一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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