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迟洵的芥子居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令遥跟着迟洵的大弟子蔺北秋大致走了一圈玉矶宗了解了路况,这才回了给他安排的住处。
这地方叫须弥阁,虽有宏大广阔之意,却是间精巧僻静的阁。离芥子居很近,宽敞舒适,装点雅致,令遥在里外走了一圈,十分满意各处,进了卧室刚想更衣歇息一会儿,外面的宗仆便远远地传了话进来:
“令二宗主,蔺公子来送晚膳。”
“好,”刚刚才和蔺北秋道别,这会便又要见上,令遥虽有些奇怪,但还是把半脱下的外衫快速穿回,起了身迎接,“快请进。”
没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三声扣门。令遥开了门,瞧见蔺北秋拎着食盒站在门口,见了他便微微弯了身子行了礼。
“令二宗主见谅,宗主他知道你们从南雎远道而来,路上多有奔波,先需休憩缓神,便把接风宴设在了明日,”他直起身子,顺着令遥接过他食盒的手轻轻迈进了门内,“但宗主他总觉得欠妥,便着人给各位送了几盒茶,是我们玉矶研制的回春雪。”
令遥把食盒放在桌上,而后笑着点了点头道,“迟宗主有心了,这茶我早上刚尝过,很好喝。来,你先坐。”他招呼蔺北秋坐到一边,而后又问道:“用饭了吗?若是没有,同我一起吧。”
“这是宗主特意让我给您带的晚膳,我是万不可用的。”蔺北秋笑了笑,“宗主说您看了就知道了。”令遥刚坐下,闻言愣了下,和他对视了一眼才抬手打开了食盒。
第一层是普通的膳食,令遥看了眼蔺北秋,见他笑而不语,于是转回了头继续动作。刚刚拿走第一层的屉盒,一股熟悉的香味便瞬间汩汩而出,这味道一瞬间点着了令遥的许多思绪,他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愣愣看着食盒中央,半晌后才轻声开口道:“许久没吃到别人做给我的了……没想到迟宗主连这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鸡汤笋丝泼肉面是我们宗主最拿手的了,因是当年令宗主和归胥上人教他的。宗主说这是承两位上人的情,所以还给您另备了东西。”蔺北秋抬手掐了个诀,从灵囊里召出来一瓶蜜饯,“这是玉矶宗的白参果做的蜜饯,虽说每年有不少运去东边,但到底是我们本地做的最好。二宗主尽可尝尝,多少都有。”
这一连串话配合着眼前的腾腾热气,还有塞满了瓶身的蜜饯,令遥的神色已经从怔愣逐渐转为哑然,而后是讶异。
自他记事起,爹娘便不怎么与人来往,出门也多称是两人独去打猎除邪,虽知道御魔大战时爹娘有不少并肩作战的战友,却从不知道他们竟有这样交往亲厚的故人——从现下种种痕迹来看,迟洵大概是爱屋及乌,把他也当作故人照料了。
“二宗主?”
“嗯?”令遥终于从愣神里抬起头,对上了蔺北秋的视线,而后歉意一笑,“对不住丰序,想起了些过往的事。”
“没事没事,二宗主喜欢就好。”蔺北秋起了身,向他拜别,“宗主说,这须弥阁许久没人住了,前几天收拾出来,若有不周到的,便与宗仆说。交代给我的话我都传到了,那二宗主,我便告辞了。”
“好,早些回去用饭吧。”
“谢二宗主。”
等门完全关上,令遥这才深吸一口气,坐在圆凳上,靠着餐桌边,静静出神了许久。
爹娘去世时他虽然已经十八,但自从爹娘双双病倒后,他便鲜少与之见面。
生身父母在世却不与他想见,这本就骇人听闻,而更无奈的是,他常常不知道爹娘去了何处,也不知道他们何时归来,更不知道他们何时相聚,唯一一次长久地促膝而谈,便也是爹娘临终时,他们最后一次相聚。过往瞬息而过,他已经是过了许多回人生的人,这些记忆几乎要模糊起来,而不知怎的,眼前也变得有些许模糊。
令遥把手肘撑在桌沿,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送进口中,而后似乎尝到了什么般,他几乎没管口中灼人的温度,连汤带面的把这一口吞了下去。
这一碗面从夕阳漫天吃到了黄昏日落,直到窗子透进来最后一缕光时,令遥才放下了筷子。碗底只留着一层淡淡的反光,筷子被整齐码到一边,食盒未关,桌边的人如泥塑一般静坐不懂,许久才似乎颤了颤眼睫。
最后一点光亮即将撤步的时候,这人面上忽得淌下一道亮光,只是呼吸之间,那亮色便啪嗒一声落在了筷边,失了踪迹。
——
次日起身下了宴席和操练,令遥便和迟洵请示去了宗门外逛逛。
不出所料,迟洵很爽快地应了,只是临出门前给了他一对鸿鹄羽制成的挂饰。
“这是?”
“鸿鹄双羽,算是灵器,但只能庇护本体,并无他用。”迟洵笑了笑,“你头次来,不熟悉这里的市情和路况,多带些护体的总是好的。”
“好,”令遥也笑了笑,并没多问,快速把双羽系在了腰上,“谢过迟宗主。”
出宗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令遥在脑中稍稍回忆了下迟洵给的城内地图,便很快动身走进了集市。
七拐八拐了许久,一路走得极其小心,直到拿着随手买的一些小物什走了半天,令遥这才稍稍收了一些散漫,步履加快起来。
他知道作为造访客,一般出门主人家总会派人护卫,何论是玉矶宗这样的大宗。虽说他提了不需要护卫跟随,但迟洵还是暗中派了人跟他。
该说是他名声一向不好,就连远在克茹长陇的迟洵都差不多知道,大概是以护住他为要领,没怎么强调怎么跟住他。令遥这一路来早发现这些暗中护卫的武仆虽灵力深厚,跟踪人的技法却轻浮了一点,跟别人绰绰有余,到他这里就显得拙劣了些。
又过了几条街巷,他找了家小摊坐下,要了碗小馄饨。吃干净后顺手举起碗看了一圈上面粗糙的纹样,接着随意扫了眼碗身的反光,令遥这才擦擦嘴起了身,结了账飞身而起,一路直奔目的地。
正午时分,街角一隅倒是因晒不到半点太阳阴僻得很,在长陇这样寒冷的冬天里,连墙缝里都结了冰渣子,硬的硌人。令遥靠在一根柱子上,戴着顶刚买的帷帽专心致志地啃着刚买的蜜饯。
这棚柱子上的草顶早就被吹走了一大半,半点风都挡不住,他一边嘬干净了指尖仅剩的一点渣子,一边后悔没披上最厚的衣服,而正巧这时顶上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碎响,令遥便马上停了动作。
他右手隐在衣袖里半掐了个手诀,正等那声音骤然变大即将推掌而出之时,指尖一转,利风变成了一道温顺的灵风,托住了下坠的一只球——准确来说,是一只灵燕。
“哎哟哟哟哟……”
“岚果,”令遥有点哭笑不得,“怎么从上面掉下来了。”
“还不是你偏偏要站在这破棚子下面……我远远看着还有几根草铺在顶上,没收力,谁知道根本站不住脚。”岚果扑棱了两下翅膀,终于从肚子朝上变成了两脚踩在令遥手心,“吓死本燕了。”
令遥又看了眼四周,确实不再有什么动静,心里难免略微失望了一瞬,但也很快调整了神色,把岚果捧起来道:“带了什么来?”
“什么?”岚果抖了抖胸脯上的白羽,而后又雄赳赳地挺起了胸脯,“我只是探探路,没带什么。”令遥愣了一下,刚想继续问话,忽然耳朵一动,把岚果一抛,转到左手掌心而后迅速翻身闪进了角落的草垛后——
“不是要见我,怎么藏起来了。”
这声音极低,带着点漫不经心,但却又很精准地传到了令遥的耳朵里。电光火石间,他便猜到了来人,指尖轻轻一动,令遥缓缓站起身,撩起了一角帷帽。
“斐前辈。”
拐角后缓缓走出一个一身全黑束袖服的男子,立在他十步之外,直到令遥伸手放出的岚果落回他肩上,才抬起头看向令遥。
“你既能感受到我的气息,便并非传闻所言不堪。”斐成章将下半张脸的墨色面具掀起,随手扣在头侧,一张古井无波的脸清晰映入令遥眼帘。他抬眼扫了眼令遥,露出一双极黑的瞳孔,以及一看便是多经风雨的脸上轻易可见的一些细小的疤痕。
和令遥对视的眼睛很快转向一边,他抬起指尖轻轻摸了摸岚果的头顶,而后走进了棚内,“当年两位前辈灵力深厚,德行出众,为人慈善,我早想到他们不会养出那样的孩子。”
令遥撑在草垛边的指尖动了动,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并未多言,只是也走近了几步向他微微弯了下腰:“人言不定,真假随人,不过还是谢前辈信任。不知今日,前辈怎么亲自来了?”
“你爹娘于我有恩,我于恩人不作虚伪的勾当。既然到了长陇,行踪遮掩便利,便没了不见的理由。”
令遥点了点头,也并未多问他的情况,直接回归了正事:“既然见面难得,我们还是先把手边的事交接了如何?”斐成章垂眸看了他一眼,倒也利索,伸手打了一道灵界加固在令遥设下的灵界上,而后召出了一枚丹药。
“神丹?”
“是。”斐成章将丹药托在掌心上方轻轻旋转了一圈,“外观并无异色,连内里也是。”他把丹药引到令遥掌心,示意他检查一番。令遥阖了眼,用灵识简单探查一番,果然并无异样,甚至干净得很,是颗不错的固元丹。
“若那些弟子真能快速提升修为,就绝非此丹。要么是有什么其他要诀我们并未发觉,要么便是——”令遥蹙了蹙眉,“问题不在丹药,而在交易本身。”
其实斐成章是一个看似叔辈的青年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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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故人阁居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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