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森寒碎屑凌空掠过!
苏玄影死咬着牙猛一侧身——
“刺啦——”
长剑为血所累,凝滞间衣角尽碎!
“看呐,这是个将领!”
骤然一声嚎叫炸裂耳畔——沙尘激昂间,攻破城门的满契敌军已踏着云梯蹿上城楼!
“喂,弟兄们,首领说了,带回这瞿丘城守城将领首级者,重重有赏!”
苏玄影凝眸瞪向面前眼神浸满贪欲的满契敌军,竭力攥紧被污血扯拽得愈发沉重的长剑,维持思绪的飞速运转。
现下登上城楼的满契敌军不过十余人,但这是因云梯承载受限所致,眼下瞿丘城已然被攻破,大批的满契敌军从瞿丘城内的通道拾阶而上不过是须臾之事。而自己在方才的激战中身受重伤,长剑也因持久不间断的厮杀出现了缺口,眼见得下一息就要断裂。
似乎,一切都在昭示着,已经撑得太久了……
十天的苦撑,等来的却并非援军——而是满契敌军预备大肆攻城的号角。
敌我实力悬殊,我军只能如网中困兽般竭力鏖战,周遭的兵士、部下、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等到苏玄影被腹部的伤口扯得神经剧痛不得不停下时,他才堪堪松了下手中的剑柄——瞿丘城,失守了。
面前的满契敌军渐渐锁定了目标,苏玄影被逼至城楼的西北角——身后的城墙下方,是退无可退的护城河。
倏尔,竟有一片残雪从天而降,缓缓落至苏玄影已有些发颤的剑尖。
只一瞬,便顺着污血缀满的剑身坠下,沾染上几丝腥红,融入早已赤色斑驳的石砖。
在这石砖砌就的方寸之地上,在这鲜血漫过缝隙,沙尘剐蹭折戟的地砖上,在这城楼之上,此刻,苏玄影与蜂拥而围的满契敌军两相对峙。
上方的雪纷扬而至,间或跃至城外,间或跃至城内。
瞿丘城外,满契围剿,浮生遭劫。
瞿丘城内,屋舍残垣,尸横遍野。
“咳、咳!”苏玄影拼命压下胸前陡然涌起的一口鲜血,颇有些愤愤地瞪了自己的腹部一眼。
身上其余几处的伤倒是还能撑住,但腹部方才为了护住一名部下,生生挨了一击,此刻险险隐藏在甲胄下的伤口血流汩汩,深可见骨,连带着招式动作也受了极大的拖累。
只是,竟仍是未能护住那名部下……
“喂,弟兄们,这家伙好像受了重伤,咱们快上!”
“啧!”眼见得面前的满契敌军欲要围拢而来包抄自己,苏玄影忍不住啐了一口,干脆一甩手中剑刃有缺的长剑,竭力忽视腹部那撕扯神经的剧痛,抬眸踏步而前——
既然长剑久战有损,那便赤手而上!
既然战友尽皆战死,那便孤身迎敌!
既然瞿丘城早已失守,那便以身殉城!
苏玄影掌间缓缓蓄力。
反正,不过是再撑下去而已!
.
“将军,已经第六日了,再这样下去,我军会撑不住的!”
军帐内,苏玄影勉力按下心头的焦躁。
第六日,已是副将冯越霜突围离开,前去深昙关求援的第六日。按理来讲,两地来回的路程,策马最多不过五日,可今日,已是第六日。
“现下伤亡几何?”苏玄影只能再次提及这个每日都要言明的问题。
“回将军,近日来满契敌军的攻势愈发猛烈,而我军的粮草在三日前就已彻底断绝,连疗伤药物也尽数耗尽,加上两日前突围一役的损耗,现下军中可以一战者,已不足三千……”
“三千……日前派出的斥候回报,现下驻扎在瞿丘城外的满契敌军,少说还有八万兵力,”苏玄影的指尖在桌案上绷紧,“如此看来,等待援军,的确是我军目前唯一的生路。”
“可是将军……”
苏玄影摆摆手止住了部下未尽的言语。
“我们要相信冯副将,他定能带着援军顺利折返,”再回过身时,苏玄影的眸中又溢满了坚定,“不过是再多撑几日而已,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冯副将回来!”
“是!将军!”
.
第七日,夜起阵雨。
部分军帐存在漏雨的缺口,为了防止伤口碰水造成感染,苏玄影调派人手紧急修补军帐,然而满契敌军却趁机偷袭。虽然我军及时发觉并阻挡了这次进攻,但军中约有八百余名兵士因此感染了伤口而丧命。
是日,满契敌军来犯三次。
援军未至。
第八日,军中体弱饿死者已逾三百人。
于是开始有兵士学着瞿丘城百姓的举动煮树皮汤喝。瞿丘城地处边疆,田地多贫瘠,今年又赶上了歉收,是以,目下瞿丘城百姓的境况同守军一般难捱。
但军中也不乏苦中作乐之人。比如叶凌天分着半碗树皮汤后,便兴奋地在军中四处喊着“有土地的味道”,引来一片难得的笑。
是日,满契敌军来犯两次。
援军未至。
第九日,满契敌军的攻势愈发猛烈了。
战死者已过一千,而军中伤员更是与日俱增。
伤药早已耗尽,许多兵士身上挨了几道,常常是硬撑着拿碎布条一绑便又提起刀跑出去了。更有甚者,连断了胳膊和腿的,竟也想这么草草处理下便爬回战场。
苏玄影看着,却也不好劝阻。
实在是,无人可用。
是日,满契敌军来犯五次。
援军未至。
第十日,瞿丘城外,四面角声。
援军未至。
.
“唰——”
数把刀刃凌厉破空而下!
苏玄影只微一侧身,左肩生生挨下袭来的一击,登时刀口嵌入肩骨,鲜血迸射!
苏玄影闷哼一声,竟是以肩为锢,自刀丛中狠狠劈开周遭围攻上来的敌军,继而双手夹住刀面,连刀带人旋身而转,猛然击倒最近的一圈满契敌军!
然而还未着半刻喘息,立时便又有一群敌军扑面袭来!
见此情形,苏玄影当机立断,一边足下勉力闪避,一边双手前伸,够上刀柄,随即咬紧牙关,猛一使劲——
鲜血绽若罂粟,刀刃重现眼底!
“咳、咳,很好,这下有刀了!”苏玄影猝然拔出肩上刀刃,身躯也控制不住地就要侧倾,幸得以刀刃撑地才将将稳住。
“弟兄们,这家伙马上就要不行了,大家快上啊!”嘴上这么喊着,满契敌军中却有不少人因苏玄影方才的举动目露骇然,一时竟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很好,现下便是良机!苏玄影深吸一口气,咬牙正欲持刀站起,好冲入敌军丛中再挥最后一击——
“将军!活下去!”
猝然一声呼嚎响彻耳畔!
苏玄影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下一息,苏玄影只觉自己的躯体在空中轻轻地飞了起来。
滑行过砖砌的一层又一层的城墙,轻抚向柔和的不再蒙着沙尘的碧霄,虚拢住空中那倏地飞出的一个小黑点。
那是,一个头颅。
那是,叶凌天。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苏玄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烂的小木屋里。
“嘶——”
甫一动身,身上便激起一阵剧痛。
“哎,哎,别乱动。”
耳畔传来一个稍显陌生的嗓音,苏玄影循声扭头,入目是一张颇为清俊的面容。
“你醒了?在下名叫解惜行,是个江湖行客,”解惜行温和开口,“可否请问阁下是?”
苏玄影只沉默地听着这话,并不作答。
“我方才是在外头的荒地上遇见阁下的,当时你昏迷不醒,我便好心将你捡了回来……”解惜行正说着,却瞧见苏玄影仍是垂着头一副神情懊丧的模样,偏头略一沉思,随即毫不犹豫地一掌拍上苏玄影的脸。
“啪——”苏玄影被这一下吓得登时一怔愣,视线总算迟疑地对上了解惜行的双眸。
只见解惜行好整以暇地收回手,一拂袖摆,扬声对着他便道:“嘿,这位阁下,你可否注意点?我可是费了老大劲儿才让你醒过来的,你要是再死过去我不就亏了。”
“……”
苏玄影被这话噎了噎,顿了半晌,还是有些愤愤地道:“你为何要救我?”
为何,不让我死个干净……
谁曾想解惜行听了这话,先是露出一丝迷茫和怀念的神情,等回过神后,又忽地倾身靠近苏玄影,垂眸打量了他片刻,随即颇为无赖地露齿一笑。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死了怪可惜的。”
“……”
苏玄影又一次答不上话,想了想便自顾自地别过脸去,以示不想再跟解惜行这么奇怪的人说话。
“哎哎哎,这位阁下,先别忙着睡,”解惜行却又伸手来碰苏玄影,“我刚给你熬好的疗伤汤药,快喝了先,别逼我浪费。”
一直到苏玄影神情无奈地拿过药碗一饮而尽,解惜行才总算大发慈悲地让他休息。
俯仰之间,两人在这间破烂的小木屋里已待了三个月。
在解惜行的照料下,苏玄影身上的伤好了大半,渐渐得能坐起来了。然而苏玄影仍是不愿下床走动,他向解惜行透露了自己的名字和曾经是将军的身份,要回了那件自己被解惜行捡来时所身着的甲胄。至于旁的,却再也不肯说了。
在这三个月里,苏玄影时常会紧紧抱着这件甲胄,愣愣地倚靠在床上发呆。这件甲胄上覆满了结块的黑色血迹,除却周身的细小划痕外,其腹部和左肩处还有两条狭长的破口。每每这时候,解惜行总觉得苏玄影同他手里这件沉寂的甲胄并无什么分别。
“苏将军。”
于是,解惜行夺过了那件甲胄,将它摔在地上。
“啊!你作甚!”
苏玄影惊呼了一声,刚想下床去捡,却被解惜行抓住手腕,一把拽出了门。
“苏将军,你不妨看看,我们现在身处何地。”
一声不轻不重的嗓音落在苏玄影的头上,苏玄影随即怔怔地仰首——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焦土,高低起伏的石砾下偶尔踩着几块碎裂的砖块,无声而静默地彰示着昔日此间鳞次栉比的瓦舍。
忽地起了一阵微风,赶着脱落的小碎砖碾过焦黑冷硬的瘠土,生起窸窸窣窣的琐碎声响,又似昔日此间被漫天火舌吞没时的哀鸣。
“这里,是当年的云落村,”解惜行缓缓吐出一口气,“十六年前,那个最先暴发瘟疫的村子。”
苏玄影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焦土,半晌后,方才嗓音喑哑地启唇。
“我来过这里。”
彼时那些绝望的抓挠,悲怆的吼叫,狼狈的奔逃,惨烈的尸体,还有那道茫然无措的嚎啕哭声,锥入肺腑,历历在目。
“那场瘟疫后,村里只剩了一个孩子,之后,这里也被大火荡为寒烟了。”解惜行俯下身轻轻触了触脚下干涩的焦土。
“当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拼命地想要活下去。”解惜行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苏玄影,“苏将军,看见你的甲胄,我大概能猜出你经历了什么。既然你能够活下去,想必也承载着一些人的期盼吧。”
听着这话,苏玄影的眼前蓦得浮现出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年的面颊,脸上沾着一块不知哪来的脏污,那双满含希冀的眼眸,明亮如炬。
“那个孩子,”等到解惜行重新站起身,苏玄影忍不住启唇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解惜行却只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也许随风而去了吧。”
萧瑟无人的荒地中,两人各自沉默着,并肩站了一会儿。
“明天去安清县吧。”
回屋前,解惜行最后道了句。
下一章回到现在进行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