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苓闻言一把推开了裴霁，扬言道：“你莫要将这‘祸国殃民’的黑帽扣在我头上，你不走是你意志不坚。”
裴霁被推得踉跄了一下，站稳后才眼角含笑地盯着宴苓。好吧，这才是宴苓。刚才的柔情似水，定是他被宴苓**了头产生的臆想。
目送裴霁离开，宴苓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才后知后觉道：“等会，裴霁一早便知道待会他要进宫，所以刚才说的要掳我回裴府只是在戏弄我！”
行，怪不得搁那偷笑。
宴苓瘫在椅背上，盯着头顶的木架结构，一副被现实打倒的模样。
今日一整个上午她的诊室都无人问津，就连何添来喊她吃饭都以为是来患者了。
呜呜呜，她以前刚出门诊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心酸的画面。
但也怪不得旁人，顶着这样一张患者不信任的脸，谁会相信一个年芳十七的小妹妹呢？
可我真的是十七岁拥有五年工作经验的优质廉价劳动力。
檀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姐身边，裴霁刚出去时她就已经进来了，只是宴苓沉迷于悲伤没有发现。
“小姐，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何添刚才在妙手堂前招手，让我们回去呢。”妙手堂目前人手短缺，即使招了新人还是不够用。
宴苓被突然出现的檀香吓了一跳，她怎么莫名有点心虚，好像出来摸鱼被老板抓个正着。借何添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催被裴霁叫走的她，一定是宴明贤授意。她甚至都能想象到何添心中的纠结，眼角一直在用余光瞄向茶馆，直到裴霁的马车离开才敢出来挥手。
她怎么感觉自己是个夹在亲爹和老公中间的无力女人？
“走吧，回去坐牢。”
坐班怎么不算是一种坐牢呢？
檀香听不懂宴苓的胡言乱语，自家的妙手堂怎么能说是牢狱呢？
——
皇宫一角，裴霁与摄政王秦宜年迎面而立，这还是秦妃被废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碰面。
裴霁微微颔首，两人间的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文人墨客间的寒暄一分不少。
“裴首辅此番入宫可是因为户部齐侍郎身故之事？”秦宜年见裴霁脸上不动声色，继续说：“此等社稷之臣遭此罹难，真是不免令人痛心。裴首辅，你说他的亲眷接下来会有好日子过吗？”
他知道裴霁手上捏着齐侍郎的证据，可那又怎样，他狠得下心吗？
裴霁，齐家上下几十条认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若你闭嘴，他们还能受圣上体恤；若你执意将一切公之于众，那他们可都是罪人。
罄竹难书的罪人到他嘴里倒成了社稷之臣，此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领令裴霁咋舌。
“殿下说笑了，圣上心仁，厚待孝眷乃常理。”宴苓既然花了那么大的心力去救齐夫人，他自是会守护她的成果。
秦宜年上前两步，拍了拍裴霁的肩膀，“裴首辅如此识时务，那妙手堂的宴苓也是个有眼光的人。”
从秦宜年嘴里听到宴苓名字那一刻，裴霁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身侧的手赫然握紧。然而，他面上纹丝未动，只是微微垂下眼睫，敛去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墨色。他为官多年，清楚的知道不动声色才是对宴苓最大的保护。
“殿下的耳目倒是遍布京城。只是不知殿下的俸禄养得起这么多人吗？”
两人皆清楚对方的弱点，相互牵制、相互制衡方能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一连几日，宴苓的诊室都没开张，她甚至觉得宴明贤早已预料到现在的状况。女子患病通常不会出来看诊，要么请大夫上门，要么自己硬抗。稚童就更不用说，在他的监护人还未踏进妙手堂时，就已经做出决定——更有经验的宴明贤。
宴苓倚靠在自己的诊室门口，看着宴明贤诊室门前排着长队陷入自我怀疑：要不还是算了？做个辅助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街边传来一阵喧闹声，像是一滴水丢进热油。街尾传来一阵阵议论声，
“这谁啊，排场这么大？”
“这马车是紫檀木做的吧，这得花多少钱？”
……
“刘家你都不知道？那可是京城首富！”
“首富来这妙手堂做什么？”
……
是刘夫人？宴苓皱着眉头，难道又失眠了，治疗效果不佳？
“这宴大夫还是厉害，之前瞿赋也来这让他看。我这没什么病的人都想给他看看了。”
宴苓长叹一口气迎了上去，人家说的也没错。她爹在太医院工作这么些年，要搁她那边的世界，已经算是头部三甲院长级响当当的人物了。
“刘夫人，我爹现在的患者有点多，您需要先等一会。”横竖她目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还是先打打下手吧。
“谁说我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刘夫人抬手牵着宴苓走上阶梯，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朝着面前的百姓张嘴。“这有些事啊，同男大夫根本就张不开嘴。听闻这妙手堂有位女大夫，我倒要看看她有几斤几两。”
刘夫人在商业上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任人唯贤，雷霆手段，迅速就在京城立足，绘制她的商业版图。她做人“敢”字为先，很多事她都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没想到在看病这件事情上也这么敢！
宴苓眼眶有些湿润，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刘夫人会出现。在她最没有信心的时候给了她一针强心剂。
刘夫人余光瞥到多愁善感的宴苓，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哭什么哭！信任是最难积累的，你这滴泪若是掉下来，以后就不用在京城做大夫了。”
雌鹰般的女人总能一下子就抓住关键，宴苓目前还做不了大夫，就是因为人们不信她。她治疗过自己，为人处世的手段是稚嫩了些，但医术还过得去。
刘夫人拍了拍宴苓的手背，透过她的眼睛看向从前的自己。那时候人人都说，能护住刘欲就不错了，别再想别的。可她偏要异想天开，想做就做，哪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
“我先试试她的医术，若是效果不错再告诉你们。”这人都是有从众性的，那瞿赋不就掌握了百姓这一心理吗？以她的商业天赋，也就只有瞿赋能和她比上一比。
“谢——”
两人一同走进诊室，宴苓就向刘夫人道谢，以刘夫人这身份，什么大夫找不到，可她偏偏声势浩荡地来妙手堂找她。
但，她的感谢还没讲完就被打断。
“谢什么，我是来找你看病的。你要是治不好，我可都会如实向外说的。”刘夫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用眼神示意宴苓坐下。
做商人最重要的是诚信，她可不像她儿子那样，连自己亲娘都骗。好在自她放手后，刘预办事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靠不住。
宴苓掩嘴偷笑，胯骨一扭坐到她对面、“行吧、我嘴硬心软的刘夫人，您最近哪不舒服？”
好在刘夫人也没什么大的毛病，只是过来调理调理身体。
即将分别之际，刘夫人使了个眼色屏退身边的侍从，站在角落凡阳却一动不动。
“这？”刘夫人疑惑地问。
宴苓朝着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出去。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凡阳总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刚开始她还以为凡阳是不想在妙手堂干杂活，可回到宴府也不见她离开，都快成她影子了。
“不能让她造成困扰。”凡阳耳边闪过裴霁说的话，最终还是走出诊室，默默守在门口。
见四下无人，刘夫人拉着宴苓的手悄悄问：“我那儿媳妇嫁到我们家好些日子了，怎么肚子不见反应？”
刘公子和祝宁才成亲多久，这就催生上了？这果然是家庭里亘古不变的话题。
秉持着年轻一辈互助原则，宴苓故意拧着眉，“这事催不得的，这催得越紧，人就越容易逆反。您忘了之前令郎的事吗？”
“这样啊？”刘夫人见状还是不死心，“那我带她来给你瞧瞧，我不告诉她是看什么的。”
宴苓此刻是真心笑不出来，这场景怎么和从前一模一样。那是她独立出门诊的第二年，来了一个替自己儿媳妇来看病的婆婆。且不说这“二手病”她看不了，她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却被迫介入其他家庭的婆媳关系。
宴苓甚至觉得刘夫人此番前来就是为了问这一句。
好在宴苓这些年成长了，费了一番口舌才让刘夫人断了这个念头。
“好啦好啦，这道理我心里都清楚。你也不怕我到外面说你坏话？”
宴苓知道刘夫人只是吓吓她，但还是如实告知刘夫人自己坚持的原因。“别人来我这看病，我需要保证她是知情的。”
医患之间存在认知不对等的情况，医务人员有义务主动告知。
刘夫人盯着宴苓的眼睛，两人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被这犀利的目光盯着，宴苓都快觉得即将不欢而散的时候，刘夫人张嘴说话了。
“我很欣赏你，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大夫。”
宴苓被这剧情的走向给惊到了，刚才是在压力面试？
她有些害羞地接受赞扬，倒也没有谦虚否认。
有了刘夫人这个“活招牌”四处打广告，宴苓的诊室总算迎来患者，虽然不像宴明贤门前那般，至少不是个“0”。
日子在处理稚童玩闹时产生的小伤，季节更替导致的外感时病；调理妇科常见的月经病、带下病中悄然溜走。
直到一个寻常的午后，宴苓诊室前来了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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