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塔的金属门在身后关闭时,沈恂初用力眨了下眼睛。太久没有接触自然光的视网膜被太阳刺激地生疼,她却不肯遮挡。
“看什么呢?”
兰鹤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看太阳,”她眯起眼睛,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原来还没有被那些家伙私有化。”
在静音室足足待了两个月沈恂初才等来那份期盼已久的合格的“精神状态鉴定评估”,紧接着便被正式宣判“重获自由”。
得到消息后,她当天下午就拉着兰鹤野出了一号塔的大门,往外走了没几步她便咬牙切齿地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这地方一眼,由衷希望彼此再也不见。
兰鹤野对此反应倒没这么强烈,反正是和沈恂初待在一起,吃什么、穿什么、住在哪儿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脑海中对于过往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
这两个月中的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和沈恂初坐在静音室的地毯上看书——准确来说是沈恂初在看书,而他通过手里拿着的书的遮掩,偷偷去看沈恂初。
尽管他知道这是很不高明的伪装。
沈恂初也知道。
看到她偶尔流露出的一点带有“悲伤”的神色时,兰鹤野会迫切地在脑海中不停地向自己寻求一个答案。
他甚至不奢求得到所有的记忆。
只要一部分就好——
只要那份痛苦他能够和沈恂初共同承担。
但他的祈求不被任何人听到。
户外的新鲜空气实在久违,月亮也不安分地从精神图景里面跑出来,从沈恂初的肩膀跳到Seven的背上,揣着两只前爪稳稳当当地窝在上面“猫假豹威”。
谁曾想昔日的死对头私下竟然是这样一副任咪“搓圆捏扁”的模样,月亮打了个哈欠在心里感慨,随后闭上眼睛将脑袋贴到Seven背上舒舒服服地晒起了太阳。
“要回家吗?”
跟在沈恂初身边走了几百米的距离后,兰鹤野轻声问道。
出了一号塔之后他的心里便隐隐升起一些不安,他知道这种情绪的来源是什么,但他没有任何解决方法。
毕竟现在他和沈恂初也不可能再被关到静音室待上两个月。
“不,”沈恂初没察觉到他的情绪,拐了个弯向停在一旁的一架小型飞行器走去,“先去一个地方。”
“你想去哪儿?”
“等会儿你就知道。”
兰鹤野不再多言,跟着她上去飞行了大约两个小时,听见沈恂初说“到了”,他便透过身侧的舷窗向下望去。
是碑林。
灰白色的墓碑森然矗立,在地上凝成一块块小小的、灰黑色的剪影。风掠过碑隙,像哀鸣,像叹息。
沈恂初带他来到了陈昭以及培训营同期的碑林前。
兰鹤野走过去,靴底碾过碎石,阴影交错着投射到他身上,像是一道道陈旧的疤。
他企图在记忆中搜寻他看到的每一个姓名,但都无果。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酸涩的痛楚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他几乎不能呼吸。
石碑冰冷而沉默。
没有坟茔,没有遗骨,没有人能再给他回应。
兰鹤野停下来,停在那个刻着“陈昭”的墓碑前。
指尖颤抖地贴上去,在被岁月侵蚀过的刻痕上停留,在姓名的笔画间停留……
沈恂初离他一步远地站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先开了口,说:“老师,我们来看您了。”
与兰鹤野的反应不同,她的心情听上去还算不错,讲话的语气十分自然,甚至还带着点儿亲昵,像是平常的师生之间的叙旧。
“是不是好久没见了?估摸着算,也得有小半年了。”
“不过您可不能怨我啊,是我被塔里那帮人压到静音室足足关了两个月!”
说到这儿沈恂初气不打一处来,干脆走过去直接坐到陈昭的墓碑旁,还在自己身侧拍了一下适宜兰鹤野也坐过来。
“嘴上说着是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实际上谁看不出来就是想关我软禁!”
“您知道更可气的是什么吗?他们还直接发文停了我的职!!!您知道这多么可恶多么过分吗?!”
“您来给我评评理,有他们这么办事儿的吗?要不是……”沈恂初顿了一下,话没说完整,深吸了一口气,放在的火气突然偃旗息鼓,“算了,不说了,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沈恂初双手撑着脑袋在旁边一声不吭的郁闷了好一阵儿,才重新调整情绪扬起笑来又对着那块墓碑说:“您看我,光顾着吐黑水了,差点儿忘了大事儿。”
她伸出一只手来搭上兰鹤野的肩,说:“您猜猜,这是谁?”等了一分钟,她又继续开口,“您慧眼如炬,肯定早就认出他来了——但是啊,这家伙可是把我们都忘了。”
“您说他是不是多少有点儿不厚道。”
“还没出营就被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高官厚禄给拐跑了,走得时候甚至都没跟我们吭个声儿。”
方才好不容易安生了一会儿的大风此刻又刮起来,卷着沈恂初的头发在空中张牙舞爪地乱扭。
风里卷着沙尘,沈恂初一不留神儿被打到眼角,眼眶一酸,水雾立马就腾起来。
她放下搭在兰鹤野肩膀上的手,拿手指“左右开弓””小心翼翼地抹着眼睛,视线被眼泪模糊成一片,连带着其他感官的能力都好像也退化了,以至于兰鹤野那句夹在风中的“对不起”,她差点儿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兰鹤野说完侧过脸来想要观察沈恂初的发应,没想到就看着她红着眼睛两只手不停在眼下擦来擦去,他心头一跳,摸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只好问:“沈恂初,你怎么了?”
“没事儿,被风迷了下眼睛。”
脏东西还在眼睛里,蛰得人又酸又涨,沈恂初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道说话的时候是不是面对着兰鹤野。
“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话说到一半沈恂初终于成功“排除异己”。她看向兰鹤野,眼睛有些泛红,“我好了。”
兰鹤野点点头,不承想沈恂初下一瞬便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对不起?”
沈恂初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兰鹤野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垂下眼,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知怎的,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沈恂初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兰鹤野搭在膝盖上的手背。
他的皮肤很凉,像是被碑林的阴影浸透了温度。
沈恂初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见他没什么反应,索性用掌心拢住他的半个手掌,恶作剧似的用力捏了一下,说:“干嘛突然道歉啊,你又没做错什么。”
兰鹤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怔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注意力好像瞬间都跑到了那半截被沈恂初握住的手掌上。
他感受着沈恂初掌心的温度,完全没有一点儿要挣脱的意思。
“可是我把你们都忘了——”他不敢看沈恂初,便将视线定格在他们交握着的那两只手上。
“你们……”
“所有人……”
“那又怎样?”沈恂初满不在乎地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你看,你现在不是又认得我了吗?"
不知想到什么,她一下子笑出来,“而且你现在可比以前听话多了。”
“你知道吗?你以前真的真的真的很欠揍,也不知道每天都在想什么,害得我动不动就要跟你吵架——准确的来说是理论。”
“实训的时候也很倒霉,总能和你分到一组,别人都是团结友爱点到为止,你不一样,你是真下死手。实训完第二天能爬起来上理论课纯属是我命大身体素质好。”
兰鹤野茫然地眨眨眼,“我们以前……是这样的吗?”
“那当然!”沈恂初来了精神,干脆盘腿坐正,“有段时间你又不知道在那儿抽什么风,总是躲着我,还跑去跟老师说不想跟我一组。”
“拜托谁想跟你一组了?你这样搞我会很没面子的你知不知道!”
“还有刚开始上机甲训练那会儿,有次你说要自己加训,吓得我也赶紧上去练了三个小时,等我累死累活的回来,发现你竟然躲在器械室,在吃巧!克!力!蛋!糕——啊对了!”沈恂初一拍膝盖,“回去路上我们买蛋糕吧?就买你以前偷吃的那种。”
阳光穿过云层,在墓碑前洒下一小片金色的光斑。Seven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毛茸茸的大脑袋拱进沈恂初怀里,背上的月亮也踩过来坐到了兰鹤野肩上。
兰鹤野低头看着沈恂初握着他的那只手,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在墓碑上,肩膀轻轻贴着她的,“巧克力蛋糕太甜了。”
“胡说!你当时明明——”
“但是如果是和你一起吃的话。”他转过头,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就可以完全接受。”
沈恂初瞪大眼睛,随即笑得整个人都歪在他肩上。
“老师您看,”沈恂初在陈昭面前“指控”他说,“这家伙总是这样,老想挑起事端。”
兰鹤野望着她眼角处还没干透的一道水痕,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擦了一下。
指尖碰到温热的皮肤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有沙子……”
他说。
谁会相信这个解释。
沈恂初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之后将侧脸贴上他的肩膀。
“兰鹤野。”
“嗯?”
“别再不告而别了。”
“就算下次要走,至少也先对我说声再见。”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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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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