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深海完全吞没了——
沈恂初的意识在漂浮。
视觉、嗅觉,以及听觉全都被剥夺。
只有触觉——
那种令人作呕的弹性触感,仿佛是在触碰一块腐烂掉的,会呼吸的生肉。无数条蠕动着的白色的蛆虫钻出来,爬过她的额头、眼睛,又钻入鼻孔,她不得不张嘴呼吸。
下一秒——某种介于液体与固体之间的物质直接涌入她的喉咙,快速地渗入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如同水泥一般将她灌满。
“懦夫的血液也是红色的吗?”
一个扭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像是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高声呐喊,又像是在对她耳语。
回音一层又一层地返进她的耳朵。
懦夫?
谁?
沈恂初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山谷的中心的圆台上——更准确的来说,是呈“十字”状的被束缚在那里。
山体上是大大小小的浮雕——他们穿着统一,姿势也完全一致——坐立,双手放于两膝,双脚与肩同宽,甚至面部都带着愤怒和怨恨的表情。
他们越来越立体,甚至快要从上面剥离出来。
头顶上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将整个山谷都笼罩起来,透过它能看到无数蠕动的黑影,重重叠叠地扭曲着,像被拦在地狱的恶鬼。
没一会儿功夫,沈恂初眼前的浮雕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类似“法庭”一样的场景。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审判席,上面坐着十二个穿着残破军装的人形,他们的面部仿佛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五官在皮肤下不断游移。
首席法官的脖子突然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然后缓慢地伸长,在空中画着“S”,蟒蛇般地探到沈恂初的面前。
那张脸上没有眼睛和鼻子,只有一张不断扩大的嘴巴,舌头和牙齿都不在口腔,仿若黑洞,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
“你闻到了吗?”
“腐烂的味道。”
“法官”上下唇张合的同时,沈恂初的鼻腔莫名出现了类似于腐肉的气息,她的胃部开始剧烈抽搐,使得她不得不张开嘴巴。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一涌而上。
“哗啦”一声,嘴巴被撑到极限,下巴险些脱臼,沈恂初因为脱力而不得不低下头去,眼前模糊成一片,缓了十几秒后视线才重新聚焦。
她看见自己吐出了一颗心脏。
“沈恂初,你在A区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
“你见到陈昭了吗?”
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去市政厅?”
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去A区?”
不知道。
“你不是一直在静音室吗?”
是吗?
“兰鹤野可以作证啊。”
对啊,兰鹤野可以作证啊。
浮雕组成的法庭蜡烛般地开始融化。
沈恂初感到自己在坠落,随着那个圆台,向山谷的最底部砸去。
她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鲸鸣、麋鹿、古老的作物,还有那个叫“梅耶塔”的女孩。
好熟悉的名字,仿佛还在哪里听到过。
无数记忆碎片划过她的意识。
“长官,快走!”
她听见有人这么说。
后背被人狠狠一推,她向前栽去——
她想起来了,在那个山谷里,她见证过兰鹤野的死亡。
闸口被彻底摧毁,记忆洪水般地涌来——
那场战斗的最后时刻,她通过机甲内部的显示屏,看见了挡在她身前的陈昭的脸。
那个空旷的只有两把椅子和两张桌子的房间,有人一直逼问她,要她给出所有问题的答案。
翅甲虫、那条肉粉色的舌头,那些牺牲的舰队队员……
太多了,太多了……
记忆像是面镜子,被狠狠地惯在地上,那些碎片尖刀一样向她身上刺去。
千疮百孔。
我会到哪里去?
她想。
地狱吗?
沈恂初甚至感知不到自己已经落地——那一片由无数细小舌头构成的地面上,每一条舌头都在蠕动,发出湿哒哒的声响。
远处,一座由血肉堆砌的扭曲尖塔正在脉动,塔身上镶嵌着数百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她曾经的战友。
陈昭的脸在最顶端,没什么表情。眼睛没有了,只剩下两个还流着血的黑漆漆的洞。
“你来了。”
数百个声音同时响起,声波在粘稠的空气中形成可见的波纹。地面上的小舌头像是接收到信号般地疯长,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住沈恂初的四肢。
天空——如果那团不断变换形态的肉块可以被称为天空的话——猛地裂开一道缝隙。
一条肉粉色的舌头缓缓垂下,表面布满了不断开合的气孔,不断地向外渗出暗黄色的粘稠的液体,滴落到她的脸上。
或许我也会变成一个琥珀。
“恂初,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着?”
“为什么我们都死了?”
“只有你活着。”
陈昭的声音直接从她的大脑皮层响起。
“你凭什么活着?”
尖塔像烂熟的果实般爆裂,残肢断臂劈头盖脸砸了她满身,她被染了满脸的殷红。
太沉重了。
她再也无法跪立,只能向后仰倒,任由那些尸块将她掩埋。
沈恂初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身体完整,似乎也能完全融入其中。
无数个嘴巴围到到她的身边,发出尖利的声音,大笑着——
“现在你也死啦。”
“现在你也死啦。”
“你终于来陪我们啦。”
我终于死了。
沈恂初想。
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
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斜斜地切进厨房,在流理台上投下一道温暖的金线。
兰鹤野站在灶台前,平底锅里的煎蛋边缘微微卷起,泛着诱人的焦黄色。
他手腕一抖,锅里的煎蛋便听话地翻了个面,蛋黄颤颤巍巍地晃了晃,却奇迹般地没有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沈恂初——不过也只能是沈恂初了。
毕竟这是在她的家里。
沈恂初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猫似的悄无声息地靠近,甚至在离他还有一个手掌的距离的时候刻意放慢了动作。
兰鹤野还在忙活,就看见一只手从他身侧探出,指尖刚要碰到盘子里装着的草莓,就被他抬起手肘轻轻档开。
“还没洗。”
兰鹤野解释道。
沈恂初撇了撇嘴,头发随便挽在脑后,乱蓬蓬的,显然刚从被窝里挣扎出来。她不死心地又一次伸手,这次成功地捏走一颗草莓。
“我就尝尝,”她含混不清地说,“给你试试毒。”
把东西盛放在盘子里后,兰鹤野终于得空转过身来,目光在沈恂初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他浅浅一笑,说:“快去洗脸。”
沈恂初愣了一下,耳尖有些莫名的发热,转身时差点撞上不知何时蹲在身后的Seven。
这家伙嘴里还叼着她的拖鞋,尾巴在身后小幅度地左右摇晃着。
见沈恂初去洗漱,它便跟在她身侧亦步亦行,连她刷牙都要爬下来枕在她的脚背上。
窗外的雨从凌晨就开始下,到现在还没停。
吃完饭沈恂初窝在沙发一角,光着的双脚垂下去陷在Seven暖烘烘的肚皮毛里。
投影屏上正在播放新闻,但她显然是根本没在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膝盖上拆到一半的传导模块上。
螺丝刀在她指尖转了个圈,她皱眉去够茶几上的扳手。
伸着胳膊努力了几次无果后沈恂初有些气急,索性一抬膝盖把东西掀翻到沙发上。
“怎么了?”
兰鹤野的声音从沙发另一端传来。
他不知何时坐在那里,膝盖上摊着一本纸质书——在这个全息阅读盛行的年代,这种老派的习惯显得格外珍贵。
月亮蜷在他怀里打盹,身体偶尔抽动一下,兰鹤野便在它背上轻轻拍一拍以作安抚。
“休息会儿,眼睛疼。”
沈恂初闭上眼睛面向兰鹤野侧躺,双腿蜷上沙发,一副要睡了的样子。
“不是才睡醒没一会儿?”
兰鹤野见状把月亮端起来放到沙发上,然后挪到她的身边。
他低下头,趁着沈恂初看不见,离她稍微近了些,放低声音问道:“昨晚没休息好?”
“没有,”沈恂初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佯装不知,只是回答他说,“做了个噩梦。”
兰鹤野很有耐心地问她:“什么样的噩梦?”
话音未落,沈恂初突然睁开眼睛,兰鹤野毫无防备地和她对视。
视线交错间,兰鹤野有些心虚地想要移开,离沈恂初稍微远一些。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见沈恂初说:“没有枕头好难受。”
他试探性地开口,“我去给你取一个?”
说完便要起身,却不曾想被沈恂初拽住衣角,“不用麻烦了,这有现成的。”
兰鹤野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她发愣。
沈恂初松开拽住他的手,在沙发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来。
兰鹤野完全按照指示行事。
下一秒,就见沈恂初蹭过来,将头枕到他腿上。
兰鹤野浑身僵硬,不知所措,双手停在半空中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心跳很快,紧张的情绪弥漫上来,耳尖都有些发热。
沈恂初靠过来就闭上了眼睛,全然没看到他的窘迫。
过了一会儿,她呼吸渐渐平稳了,兰鹤野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将沈恂初脸上的碎发拨开。
睡个好觉吧沈恂初。
至少还有我在。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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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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