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咽下一口茶，看向来势算不上友好的客人们。
他牵出一抹客气的笑，“两位段仙长，又见面了。”
段连城道：“昨天给你的丹药没服用？”
“想用在刀刃上。”
说完，他朝向宋君迁，礼貌寒暄。
宋君迁脸上还是带着温和淡笑，一如往常，可云离老感觉他看上去似乎没有表面看上去高兴。
“福娃呢？怎么不见他？我们从会场里带了糕点给你们。”
“我也有。”宋君迁说。
云离惊讶，不好意思地笑着，“多谢三位仙长惦记，不过福娃今天去邻居家玩，估摸着晚饭才能回来。若三位仙长得空，不妨留在家里吃个便饭。”
三人陆续婉拒，听得云离脸上笑容越来越僵。
宋君迁：“该谈的家常，晚些时候再与你谈。眼下有正事。”
云离当即正襟危坐，等待后语。
宋君迁不多纠结，说道：“林见是被鹿将军带走。”
段氏师兄弟登时一惊，这事不是还没完全定论吗？
云离傻眼，“鹿将军？魔族那个？”
“我现在想知道，你们，或者林见本人，是不是与魔族有瓜葛？除傀儡蝶事件以外。”
“他……”云离磨着嘴唇，“他很可能是被魔族追杀，流落到这儿。你刚才说鹿将军，那就说明他又被魔族抓走了？他们肯定会对他动手！”
“冷静下来。”
宋君迁手里变出一把侧面刻着鹿头的竹折扇，轻敲了下云离的额头，继续道：“鹿将军没有杀意。”
段连城师兄弟跟着点头，这也是他们查到的结果，对此，他们还纳闷了一整个晚上。
“不过……”宋君迁手里的扇子蓦地拍在掌中，“他们当是旧识。”
“怎么可能？”云离下意识反驳。
“为何不可能？”宋君迁说，“你担心他们会是同类？都是魔族？”
云离不言。
段连城插话，“可他明显不是。”
如果是魔族，他们又怎会觉察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宋君迁：“是或不是，一查就知。云大夫，借桌子一用。”
云离点头，快速把桌子清空。
“两位段仙长，劳你们设下结界。”
“好。”
两人手指结印，两道白光飞出，包裹住整个屋子。
旋即，宋君迁闭眼凝神，空空如也的桌面忽然起了一层白雾，白雾渐散，隐有身影浮动。
云离对这种画面不算陌生，之前他通感小纸人云离时见过的就是类似景象。
白雾越来越淡，身影也越来越清晰，将要看清面容时，三支鹿头箭从雾中飞出，宋君迁即刻开扇拦截。
就听三声闷响，鹿头箭排成一列，扎透扇面，穿的位置恰在扇面画着的鹿双眼及额间。
宋君迁用力捏了捏扇子，后见一只白鹿在树间冲自己做了个鬼脸，又抬了下自己的左前蹄，随后，桌子恢复最初的空空如也。
围观的云离三人大气没敢多喘一声，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位鼎鼎有名的驱魔队宋队长吃瘪。
又过去数息，当事人开口打破沉默，“鹿头箭头一回失效了。”
云离琢磨半天，回道：“大抵是因为同类相斥。”
段氏师兄弟：“……”
宋君迁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回击者下了死手，但不是鹿将军的手笔。”
“总不能是林见罢？他本事有这么大？”
“尚不明确。”
云离又道：“这个鹿头箭的作用是什么？要是被打回，又会怎么样？”
“鹿头有眼，天地三方各停一，可窥万物。”宋君迁说，“若被打回，什么都看不得，仅此而已。不用摆出这副模样，我不会随意窥探。”
云离干笑两声，别开头。
“鹿头箭无效，说明对面那东西的法力比宋师兄还强。”段连城分析，“照我的印象，鹿将军应该只能跟宋师兄你打个平手。”
“他是手下败将。”宋君迁笑着纠正。
段连城后背一凉，“好，好的。是宋师兄的手下败将，那清野与师兄总是旗鼓相当罢？”
“嗯。”
“不过清野没这么大本事，梨丘老母和魔君还在养病，桑萝与鹿将军不合，剩下的就只有……”
宋君迁平平道：“藤苍。”
云离僵住，急问道：“你说林见是藤苍？还是说林见在藤苍手中？”
“二者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段师弟说，“目前来看，也许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
“我要去救他！”
刚跑出两步，云离忽觉浑身动弹不得，低头一看，身上已然被捆仙索紧紧缠绕。
段连城的手往后一收，云离整个人也倒退着回到原位坐下。
“云大夫，冷静点。”段师弟说。
云离咬牙，“他是我的家人，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他落在恶人手中？你们难道不知道藤苍这些年做过的勾当吗？”
段连城：“知道又如何？鹿将军以树灵搅乱气息，加大我们的探查难度，且藤苍似也在其中发力，想找到真实的据点，朝夕内做不到。
云大夫，魔族为什么会被称为魔族，不正是因为它们从不行正派之事么？”
云离再度沉默。
而且他们现在只是分影，法力只有本体的一半或更少，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尽力。
但这些话段连城打算烂在肚子里。
“我们需要更多的辅助，如果家里有沾有林见气息的东西，还请云大夫不吝相借，越多越好。”宋君迁道。
“这个家里的东西，只要你们觉得可行，随便用。”
宋君迁道：“可见的事物在先前启动鹿头箭时就已用完。”
云离闻言，心里揪揪地疼。
林见在家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他留下来的痕迹就只够顶多一刻的施法。
“云大夫，他之前换下的纱布还有存余吗？”段师弟问。
云离道：“按照我的规矩，换下来当天就烧个精光。慢着，如果是一滴血，而且还是干透的，可行吗？”
段连城问：“家里有？”
云离伸手往枕头底下摸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小纸人。
三人仔细一看，只见纸人眉间有个深红小点，因着磨损，那小点已然有点褪色。
“这是我们之前一起做的纸人，原因就别问了，上头的血是我们两个人，但我保证，有他完整的一滴血。”
段氏师兄弟看向宋君迁，宋君迁脸上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伸手郑重地从云离手中接下小纸人。
【真的没问题吗？上头的气息同样弱得很。】
段连城开始给宋君迁传密音。
宋君迁没有回应，反倒是段师弟回了一句赞同的话语。
“这是傀儡术罢？”宋君迁说。
云离点头。
得过答案，宋君迁伸出食指在纸人心口点了一下。
倏忽，小纸人无风而飞，飞落在地上，又两下眨眼后，慢慢变成立体的人形。
这回，这张脸并未完全复刻云离，细看之下，还能见着林见的眉眼风采。
“模样还怪好的。”段连城说，“要是你们两个人其中一个能生，孩子估计就长这样。”
云离瞄他一眼，欲言又止。
“这个给你。”
小纸人云离乖乖上前，接走宋君迁递上的三支鹿头箭，而后将之归拢在掌心，合十闭眼。
掌中很快透出金光，金光之后，三支箭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小纸人云离额间和两边肩头多出的三道鹿头纹。
“桃树。”
“什么？”段连城盯着小纸人，“什么桃树？”
骤然，小纸人夺门而出，云离率先追赶，段连城师兄弟随后，宋君迁不紧不慢，最后一个抵达。
小纸人就站在前院那棵桃树下，抬头观赏许久后，冲云离道：“是桃树。”
下一刻，小纸人的身子犹如断线风筝，飘飘乎往下倒去，云离忙上前扶住，只觉手里的重量极轻，分明就是一张纸的斤两。
“感知被断开了。”宋君迁说。
他眼神一紧，飞出袖间的折扇，折扇于瞬间放大，挡在四人之前，继而听得一阵裂帛声，折扇碎成齑粉，随风而去。
“有人在破坏结界。”宋君迁道。
那股力量很快消失，无论宋君迁三人如何侦查都没有任何线索。
“你们……”
云离睁大眼，看向三人都不完整的身躯，空白之处，全是细小的光点。
三人低头一瞧，俱是沉寂。紧接着，他们身上的光点不住蔓延。
分影将要消散时，宋君迁开口道：“至多两日，分影再回。”
云离待在原地，用力点了点头，在三人分影彻底看不见后，他揣着满肚子疑问，垂头看着双掌中那个变回纸片的小人。
春风乍起，吹落几片花瓣，纷纷扬扬，飞向远处。
树下的青年取下落在脸上的桃花瓣，捻在指间端详。
不多时，身侧响起两声鹿鸣，鹿鸣之后，一名彩衣少年于白光中显现，嚼着几根草靠近。
“宋君迁那厮真当自不量力。”说着，他愤愤咬下一口草，“幸好尊上在这，否则连这个歇脚处都要被他们毁了。”
被他称为尊上的青年仍在凝视手里的花瓣，过去好一会儿，冷声道：“本尊的气息暴露了。”
“什么？怎么回事？我明明处理得很干净啊！”
“无妨。正好借机宣告天下——”
青年神色冷冽，端的是一副王者气派。
“我藤苍从地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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