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的手腕仍在隐隐作痛，但他没太多心思关注这个，更紧地抱住怀里的包袱。
他竭力平静地看向对面的人，说道：“你不是他。”
俊美青年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笑意，“他？他是谁？我便是我，你内心深处最为记挂的那个人。”
云离还在摇头。
“你又怎知，这不是真相？”青年问。
云离想捂住耳朵，但又怕一松手，包袱会被抢走，只能在心里默念自己耳聋。
“阿离，我很想念你做的粥，想念福娃，想念大黄。”
“阿离，我回来了。”
云离更深地抱住怀里的包袱，低着头，双肩止不住颤动。
“阿离，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而已。你看，就是因为你内心的恐惧，幻化出这么多奇怪的存在，可它们都是假的。抬起头来，阿离。”
云离难以自控地照着他的话去做，环顾四周时，发现那些狐面人俱呈半透明状，青年的拳头一挥，他们就如烟尘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骗你罢？阿离，过来，到我身边，我会保护你。别害怕，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云离定定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落下一行清泪，脚步往前挪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
“这是梦吗？”
“是的，阿离，但我会带你离开。”
“梦醒之后，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青年道：“会。我现在就在你身边，只要你醒来，你就会看到我。”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吗？不，不对，这里不是梦境，这是现实。”
恍然间，云离听到周围传来笑声和狗叫声。
“阿离，你听到了吗？是福娃和小鱼他们的声音，他们刚从外头回来，想告诉你今天在河边的见闻，可你还在休息，所以他们只能先在前院和大黄一起玩。”
“不可能。”云离连连摇头，“这不对，不对！”
“阿离，你还是不信任我吗？”青年垂下眼，“你忘了吗？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这场噩梦该醒了，阿离，让我带你回家，好吗？”
青年看着他笑，“当初是你拯救了濒临死亡的我，那么现在，让我来带你走出这场黑暗。”
他走上前，朝云离伸出手，温声道：“放心交给我，阿离。”
云离低头注视着他的手，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掌心。
“你为什么……”
他泣不成声，连着抽搭好几下才继续说话，“你为什么现在，现在才回来？我一个人真的很害怕，真的很怕。”
“别害怕，阿离。走罢，我带你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以后你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云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还在止不住发抖，他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将手慢慢伸过去。
青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怪。
就在双手即将贴上之时，一道黑光掠过，青年的手掌被斩断，顷刻散作光点。
一息后，他整个人被对半劈开，于繁密的光点之中，云离看到了前方来人，霎时僵在当场。
“尊上，那少年便是传闻中的云离？”昊风道。
藤苍不答，只是快步走上前，拂去云离下眼睫上悬着的那颗泪珠。
他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那是傀儡。”他说，“你中计了。”
云离逐渐回神，凝视眼前人，一言不发。
藤苍心口熟悉的疼痛感卷土重来，这次更加热烈，他强忍痛楚，继续道：“这边的幻阵已破，可以去另一边了。”
“刚才那个人喊你尊上？”
藤苍想回答是，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落不下来。
“你是哪里的尊？是仙尊对吗？林见，你是仙尊对罢？你是林见对罢？货真价实的，对不对？”
云离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困境，每一个顶着林见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的人，他都想相信对方就是林见。
万一有一个是真的呢？万一他真的回来了呢？
“她告诉我，这边有幻象，所以现在我还是处在幻觉之中吗？也许她的话也是错的，从一开始我就进入了幻象。”
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人，“你也是幻象吗？”
“不是。”
藤苍看到他双眼忽然一亮，硬一点心肠说：“云离，我需要你的帮助。”
云离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生疏，但他还是点点头，问自己能怎么帮助。
“先拿出你的铁蒺藜，本尊会指点你。”
“昊风，过来护卫。”
昊风称是，带着他的手下快步过来，挡在藤苍和云离四周。
“云离，接下来本尊指哪，你丢哪，不可失误，能做到吗？”
“我……我努力。”
“尊上，可行吗？”
藤苍道：“第一枚，那棵树。”
他指向斜前方一棵中等大小的高树，云离颔首，飞出铁蒺藜，啪的一声，钉在上头。
一道黑光如风，自那个方向吹过，掀起一阵波澜，在云离看不到的地方，一丛尚未觉醒的傀儡碎裂，传送回原处。
六雁山，翻云洞。
盘腿而坐的女子身形一晃，俯身吐出一口血，近侍忙上前为她擦拭嘴角。
“藤苍正在封印我的幻阵。不，那力量有些弱小，不是他。”
近侍道：“难不成是魔尊死里逃生之后，悟得操控体内力量的方法？”
“如果他能准确操控，我受的伤不会这样轻。他假手于人了。”她轻蔑一笑，“可借助他人之手施力又如何？只不过是再苟活一段时间罢了。反正放任他活了这么多年，再活几天也没什么。”
她抬手，近侍即刻抬臂接住，扶她起身，回寝宫休息。
＊
云离丢完手里最后一枚铁蒺藜，期待地看着身边人，“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必，你做得很好，多谢。”
“不用谢，是你教得好。”他甜甜地笑着，“那现在要去哪？回家吗？我得快点去找福娃他们。”
“我的手下正在寻找他们。”
云离惊喜道：“真的吗？林见，你果然很厉害。”
“你为什么这样呼唤我们尊上？”昊风道。
“这是我给他取的名字。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这个尊到底是什么尊，而且既然你都能带来手下，是不是说明已经恢复记忆了？那你的真名叫什么？又是来自何门何派？”
“藤苍。树藤的藤，苍劲的苍。”
云离笑道：“你这名字怎么跟魔尊……”
他的笑容顿时消失，“藤苍？你是魔尊藤苍？别靠近我！都理我远点！”
他的身体又像之前一直不住颤抖着，双手又一次攥紧包袱，目光凌乱，不住摇头。
“这不能拿来开玩笑，林见，你根本就不是魔族。”
藤苍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的身份从未改变过。”
云离连连吸气，却感觉那些气压根进不到身体里，眼前的景象隐隐蒙上一层阴霾，而后忽然扑来一片黑。
藤苍接住倒下的身躯，意外发现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轻上不少。
“尊上，他，他没事罢？”
昊风不明这些七情六欲，就看他们尊上和这个人族少年在那儿你来我回地说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事，然后看这个少年脸上大喜大悲，直至昏厥。
“先离开这里。”
昊风问：“是要回魔界吗？”
“去他家。”
“他家？”
问题刚抛出去，就见藤苍带着云离眨眼没影。
“快跟上。”
昊风和手下变回黑蝴蝶，跟随藤苍气息而去。
云离的家里一片狼藉，比他离开时还要乱糟糟，都没个能下脚的地方。
藤苍蹙眉，打了个响指，屋内外一切事物还原，一如平常。随后，他摸索着找到一间卧房，将人安顿好。
不多时，昊风来报，小孩和狗都已找到。藤苍轻声合上门，前去查看。
前院之中，大黄不住叫唤，显然是十分害怕，绑在它身上的福娃还在昏迷。
接着，大黄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停止叫唤，冲着藤苍呜咽，一副委屈模样。
藤苍尝试着靠近，摸了摸它的头，再看了看福娃，抬手在孩子额上一点，一只狐狸从他体内弹出，被邻近的魔兵逮个正着。
“尊上，这只不是傀儡。”昊风说。
藤苍道：“是傀儡，但它吸了人气，有了实体。处置了罢。”
魔兵领命，将那叛狐带到一边，手起火落，执行这场没多大痛苦的刑罚。
藤苍治好大黄身上的伤，抱起沉甸甸的福娃，“尔等继续探查。若遇仙门中人，能避则避，不要主动挑起冲突，也不要硬吃亏。”
“是！”
“昊风，你留下。”
昊风领命，摆手让那群魔兵们去干活。说完，凑上前就要接走福娃。
“不必。你下手没轻没重，恐伤了他，本尊去去就来。”
“是。”
福娃被小心放置在云离身边，临出门时，藤苍不由得多观察这间房一会儿。
很眼熟，但相关记忆还是模糊不清。
他一路琢磨着回到前头，就看昊风端坐着，目光在所见之处逡巡。
“这，这里就是鹿兮提过的那个地方？”
藤苍在他拐角处坐下，“什么这个那个？”
“鹿兮说，尊上失踪的那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尊上，需要末将的属下把房子扩大吗？”
他们蝴蝶虽不会筑巢，但经年累月的修炼之下，自认审美和建造本事都不输那群蜜蜂。
更何况，有法力在，根本不需要亲自上阵敲敲打打。
藤苍道：“等他醒了，你大可以问问。”
“报恩不就是要在恩人不知道的时候把事情都给做完吗？”
“还是不妥。”
昊风道：“尊上，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吗？”
“你认为呢？”
“肯定不是。但我想不到他们会做什么，当初他们对你动手，我就没有料到。”
藤苍冷笑，“他们就是趁你们都不在我身边时下手，以保计划万无一失。”
“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一天，本尊体内七星草的毒来到了无法完全控制的剂量，很快导致本尊神志不清，他们趁机散布本尊在城中大开杀戒的谣言，而后集结一批中高阶魔兵，打算制服本尊。”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本尊近乎被置于死地，若非选择殊死一战，只怕本尊当日就要命丧当场，何谈伺机逃离，落到此地韬光养晦。”
他轻哼一声，“桑萝那个笨蛋果如本尊所想，立马就夺位自称新魔尊。”
“桑萝少主的性格好像一贯如此，所以清野才会每天跟个老母鸡似的围在他身边转。”
藤苍正要说话，忽听一阵脚步声正在靠近，转头看去，没过多久，云离停在不远处，幽幽地看着他们。
“醒了？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藤苍起身，走近放缓语气问道。
“出去！这里不欢迎魔族！给我出去！出去！”
云离抬手想推远他，但动作停在半空，迟迟没有下文。
他下不了手。
他的鼻头又酸得厉害，咬了咬牙，转指向大门，抖着说：“出去！”
“你！你这小小人族，我一指头就能捏死你！”
“昊风！”
藤苍喝了一声，又深深望了云离一眼，转身出门。
“尊上？”
昊风不明所以，只能跟上。
他们刚走到门口，身后的大木门就被重重关上。
云离脱力地贴着门滑下，憋了许久的眼泪奔涌而出，但他担心会吵醒福娃，又怕被外头那两人听到，抬起双手牢牢捂住自己的嘴。
即便如此，五感极强的藤苍还是听到了那低如蚊鸣的啜泣。
“本尊有事要办，你且忙自己的任务去罢。”
昊风茫然点头，目送藤苍离开，因着专注思索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并未注意到藤苍微微发红湿润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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