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川再度抓住了荼熙的手腕,果然探出师妹的灵脉虚弱飘忽,只剩一道威压迫人的法诀苦苦支撑、遏止着灵气的逸散。
荼熙自封经脉既是阻拦金丹碎片在全身到处流转,也是为自己封存部分灵力、防止丹田干涸枯竭。
此刻她连最简单的御剑术法都使不出来,整个人便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放弃抵抗、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澜川动作。
长久堆积的负面情绪在瞬间化作一片幽暗深邃的海,将荼熙所有的斗志都蚕食殆尽。
她想要让自己振作一点、努力去想想面前的难题该如何解决——就像以往无数次遇到险境时一样。
可她做不到。
她真的好累啊……
灵力对修士来说是能量,但也是镇痛药和兴奋剂。再厉害的修者,只要失去了流转的灵力,就会在瞬间变得和**凡胎无异。
荼熙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过了。长期昼夜不休连轴转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干涩的脉络也痛得尖锐,她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沈澜川感知到师妹的状态极差。
再有五个时辰小熙就要渡劫。
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他们耗不起时间了,要尽快回宗寻到三长老给小熙诊疗……沈澜川心急如焚,只觉得师妹的生命正在随时间一点点流逝。
青年伸出长臂揽住荼熙的腿、将师妹稳稳地打横抱起,只留下一句“解药我会派人来取”、便匆匆御剑离去。
淳一愣愣地点头。
她已经完全被这出事故吓呆了。
*
离地万里高空处,沈澜川一边御剑疾速前行、一边用揽住荼熙的那只手不断输出灵力、吊着她的意识。
因为害怕师妹被刮骨烈风吹难受,青年早早就甩出张避风符作为开路的辅助。
而就算是在这种忙得不可开交的情形之下,沈澜川也抽出空来、一刻也不停地和荼熙说话。
他略微颠了颠已经累得阖上了眼眸的师妹,温和清澈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诱哄道:“小熙,不要睡,马上便到宗门了……等三长老给你看过之后再好好休息。”
“……嗯……”荼熙迷迷蒙蒙地用个单音节敷衍过去。她仍旧不愿意睁开眼,只将脸颊往沈澜川胸口埋了埋,希望能借此隔绝外界的声音。
荼熙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她懒得再讲话,只想在当下这个温暖的怀抱里老实歇会儿。
师兄身上有股极为清淡的草木味,它柔和而隐晦、泛出一点微微干燥的涩意,就好像是……溪边成片生长的蒲苇。
蒲苇……
这种植物历来以坚韧的品性闻名诗史,似乎所有文人都读过“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名句。
此言情深义重,只可惜出于悲剧之中。
荼熙的思绪渐渐逸散开来,她联想沈澜川在居处挖开的那个清塘,水边也移栽着几丛蒲苇:茎杆纤细挺拔、狭长的叶片带有割人锯齿,鸟儿们往往喜欢在里面做窝。
每到秋天,那些蒲苇的花序就会从黄绿色转变成银白色,摸起来蓬松顺滑、丝毫不觉粗糙。有些花序还是类似晚霞的粉色,看起来很梦幻、就像团团雾烟云朵。
这么一想,师兄还挺像蒲苇的——稳重可靠、坚韧不拔、漂亮但也剌(lá)手。
……啧、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沈澜川是华羽族啊,不是草本精灵……
她漫无目的地乱想着,忽然掀起眼皮、揪住沈澜川襟口的竹枝暗纹、语气恹恹地做下了判断:“师兄,你是一只生作小鸟的蒲苇。”
“?”沈澜川本来就不平展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他腾出手探了探师妹的额头,随后不解地呢喃:“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了……”
荼熙闻言有点不高兴,也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不愿意回应沈澜川半句——她只是裂了个金丹,虽然突然变得有点情绪上头,但也没到重伤失智的地步。
沈澜川却不愿再给荼熙清净了。他现在有些担心师妹会不会在遇到如此大的打击后精神崩溃,于是主动挑起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知不知道淳一小时候的事?我给你讲讲她如今这脾气怎么养出来的吧。”
荼熙仍旧不吭声。其实她知道的,就是家族联姻之下诞生的问题小孩那一套嘛。
这种事情在妖域各大家族都没少发生。荼熙甚至觉得那些没有破裂家庭的小孩都融不进妖域继承人圈子。
师妹心里在吐槽什么,沈澜川并不清楚。他正专心讲述老月狮家主的情爱往事:“淳一宫主的父亲名为尘卿,坊间传闻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二人很是相爱。”
“但可惜的是,尘卿家主的恋人出身比较低,月狮族众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就在棒打鸳鸯之后、替他迎娶了如今的夫人。”
“青梅被远送至他乡,尘卿家主对参与此事之人心生怨怼、消极处事,对新娶的夫人也不给好脸色。”
“淳一宫主的母亲名为尽欢,是一位很有傲气和风骨的女子。门第在月狮族中不低,本人的妖力和天资也很出众。”
“她本以为尘卿诚心迎娶,却不想他早就另有所爱,于是自觉受骗,结契第二天就回了自家领地……”
荼熙在沈澜川徐徐的讲述中眯起了眼睛。他确实很适合讲故事——嗓音温柔、娓娓道来,三言两语就能将听者拉入这桩众说纷纭的豪门恩怨之中。
青年见师妹的眉眼都沉静了下来,误以为她在专心聆听,于是继续讲道:“冠乔小少主的生父生母妖力悬殊过大,导致他天生体弱、兼之患有心疾,是以刚过三岁就夭折了……”
荼熙将耳朵贴近沈澜川的胸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风声似乎变小了一点,沈澜川的心跳反而愈发清晰。
砰、砰、砰……青年人的脉搏强盛有力,实话说有点吵,但荼熙并不厌烦。
她默默开始计数,想算出沈澜川的心脏会在回到宗门之前跳动多少次。
*
沈澜川抱着师妹踏进了苍岳宗结界。
往明烛洞天飞去的路上,荼熙视线朝后越过沈澜川的肩膊、远远地看见两名小师弟飘在天上打架。
他们的年龄均在**岁左右,嫩生生的俏脸上都挂了彩,动手的架势可谓不死不休。
荼熙眼下正心情郁闷,见二人如此骄横行状也作不出什么温柔样子,淡声提醒道:“承瑞、阿珣,宗内禁止高空斗殴。”
沈澜川原本也瞧见了,但没打算管:他担忧着小熙的身体,其它事宜暂时都不太能顾得上。
可是师妹已经开口了。他也就转过身去、望向那两个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好、脸上写满了惶恐的小孩,叹了口气道:“每人罚抄二十遍门规,明日前交给你们承冰师兄。”
*
明烛洞天。
姬子衿冷着张脸、往荼熙口中塞了一枚有着千年道行的蔷薇花妖内丹。
只要辅以合适的心法,短期内它也能代替金丹的功能、支撑修士的身体正常运转,也算是暂时吊住了徒弟的这条小命。
狐星竹诊过了荼熙的脉像,又询问了事情的具体经过,沉吟片刻后终于开口道:“小熙及时封住了灵府,应对得很正确。”
“道心粉碎的人、我从前也见过几例。他们多数都心理问题严重,裂丹后接受不了仙途终结的现实,往往会做出自戕之举。”
狐星竹说到这里忽地看了荼熙一眼,眸中似乎蕴藏着幽微深意:“任何生灵、求生的本能和坚强的意志都无比强大;只要知道自救,便不怕找不到出路。”
“从实际理论上讲,修士筑基后聚气蕴火、神实凝生、便成金丹。本就是源自炁(qì)魄的混团精元,防着它别在经脉里冲伤心窍,应当无性命之虞。”
荼熙垂下眼帘、避开三长老那道洞若观火的视线,老老实实地在塌上仰面平躺着、也不吭声。
沈澜川凝望着师妹恬静乖巧的面容,忽然想到她从小就是这样——懂事得让人心疼。
如今小熙的性命是保住了,但是她在这许多年里积攒的修为呢?她的大道坦途、锦绣前程呢?她的未竟之业、恤民之心呢?难不成都要从此舍弃吗?
太突然了,沈澜川比荼熙还要接受不了……明明今天早上还是好好的啊。他担忧地绷起脸,问道:“师妹是因为道心出问题了才会如此。那是不是说,只要她能寻回道心、便能令金丹愈合?”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我不敢保证。”狐星竹取了纸笔开始写药方。
他没有撒谎:道心粉碎后又修复好金丹的例子并不多见。修士的身体毕竟不是面团泥巴、坏了捏一捏就好。
一片沉默中,姬子衿忽然开口发话:“金丹尽管碎了,该突破的境界也还是要突破。”
“现在应该关心的是,她的雷劫怎么渡。”
荼熙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地装死。
她知道自己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将修士身体里的灵脉比作一条条盛满了天地清力的河流,那么丹府就是它们周而复始、源起终结的无边汪洋。
金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便是操控河流走向,并配合宿主当下的需求调度灵力、实现攻防。
不管是赋灵于器还是伏藏万法,修士都可以借助金丹、将普通物理级别的攻击提升到奇幻术法级别。
从血肉之躯至仙风道骨,每一次的蜕变都是冒着陨落风险在洗骨伐髓。修士的身体构造在不断地重塑着,早就与普通凡人相去甚远。
这也是前者较后者强盛千万倍的根本原因。
天雷就如同修者浴火涅槃的烈焰、推动进化的浩劫。如若没有法力傍身,荼熙真的会被劈成焦炭。
姬子衿深深地睇了荼熙一眼,见她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顿时沉怒更增。
肯定不能让她生扛——最快的办法,便是找个人替她受劫。
姬子衿转头看向沈澜川,语气不容置疑道:“没别的选择了,收拾收拾准备结妖契吧。”
她说的是御兽道修士渡劫时、常用的辅助手段——引霄共殛(jí)。
在这种术法里,主人会通过妖契将部分天雷劫加诸兽宠、以求缓解自己的压力,起码不至于在渡劫时丢脸地陨落。
个中原理听起来比较地狱:妖兽一般灵智未开、皮糙肉厚,不容易被折腾死;又因它血脉阴邪,通常会自动吸引雷电,所以就有些缺德的御兽修士把它们当避雷针用。
掌门话音刚落,当事人还未表态,荼熙便想也不想地立即出声拒绝:“不可。”
少女眸色冷冽,目光牢牢地锁住姬子衿,不卑不亢道:“怎能令师兄为我折节。”
御兽修士与妖族结契的历史可谓悠久,也算是从上古传承下来的陋习。
——反正荼熙是这么认为的。
那些宗门宣传的名头非常冠冕堂皇,什么“伙伴啊”、“缘分啊”、“共进退啊”……堪称诈骗的话术一套又一套,简直防不胜防。
但等小妖们结了契就会发现:被画的大饼统统都是虚的,只有任人压榨才是真的。真正心疼自己“契约伙伴”的御兽修士,少之又少、百中留一。
资质好的修士们骨子里大都有些善良;也正是因这善良,他们才会在那么多次的轮回中积攒出许多福念、才会生出今日的优越灵根。
七种道途正统,御兽沦属最次。
大部分御兽修士根骨都比较普通。
虽然每隔百余年,也时不时出几个惊才绝艳的御兽天才,但那终究是少数;天天做糟烂事、素质人品都不怎么地的御兽者才是多数。
荼熙也并不想搞“择业歧视”,可事实就是如此,让你不得不承认。
对于他们来说,兽态的妖族再聪明,最多也不过被认为是主人的宠物。
至于已具人形的妖族,他们外貌上与普通人无差,属性上就更接近低贱的奴隶。
有些丧心病狂者就会觉得:奴隶嘛,那除了代主人渡劫这一个功能外,还不是什么都能干?
这里面又牵涉到连通三界的许多世家权贵,滋生出许多人神共愤的罪恶产业链。
而妖契本身,其实和民间的卖身契没有什么不同——二者都代表了下位者独立人格的丧失。
甚至因为解契咒法对主仆双方都有严重的反噬效果,历来很少有御兽修士会选择主动解除契约。
妖族一旦被修士绑定,他们的地位将在瞬间从自由的生灵跌落为低级的牲畜。
一切财产、生命乃至拥有幸福的权力,都会完完全全归主人所有、被别人掌控。
又因为御兽修士同一时期内只能与一名妖兽结契,所以导致妖仆被剥削压榨地更为彻底。修士要换新奴隶时,宁愿杀死他们也绝不损伤自身。
二十多年前妖域各族家主联合抵制御兽术法,认为这是针对妖族的盘剥。
修界三十八盟经过长期协商,终于决定对御兽修炼进行规范。自此,灵智已开、能化人形的妖兽,均不可被御兽修士捉来结契。
虽然还是罪恶带血的欺压其他生灵,但确实也起到了些微弱的作用。
最明显的便是御兽修士不敢再大张旗鼓地捕捉妖仆了,如今的御兽宗门起码明面上都尚且遵守着规定。
与淳一宫主的后天修炼化形不同,沈澜川的父族早早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脱离了兽形,新出生的婴孩除保留一对华丽翅羽外同人族无异,这也是华羽族不叫“华鸟族”的原因。
更何况,沈澜川自己便是化神期的修士,又具有一半人族血脉,要他当奴仆毫无疑问是种族羞辱。
荼熙从塌上起身,稳稳当当对着姬子衿躬身行礼:“师尊不必担心,弟子尚有重多法宝可作护身之用。”
“加之各位长老为我护法,弟子相信自己定能撑过此次雷劫。”
姬子衿却并不理会她,只专注地盯着沈澜川问道:“澜川意下如何?”
沈澜川自打姬子衿说出这个提议之后便有些怔愣。心底交织的复杂情绪说不清是惊讶还是了然,但都多少沾了些涩意。
他在抱着师妹回来的路上就猜到了师尊会生气。妖域之事说到底是师妹先起的头,他尚还思虑着要怎么向师尊求情、才能给师妹多开脱些罪责。
只要小熙能少吃点苦头,他恳求师尊替她受罚也不是不行。
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师尊的恼恨居然是冲他来的更多。
结妖契……侮辱意味太浓了。
姬子衿何尝不是再用这种方式惩罚他对师妹的看顾有失。
沈澜川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师尊心中的重要程度比不过师妹,更明白自己和师尊的师徒情分本就是建立在双方达成交易的基础之上。
可就算是如此,姬子衿的取舍也显得太过直白、太过残酷。她根本就没有做选择。她用掌门的姿态命令沈澜川为荼熙奉献的时候毫不犹豫,甚至还带着某种理所当然。
沈澜川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此刻被师尊当面逼问,他喉间干涩难言,最终只能撩起衣摆单膝跪下,摆出一个请罪的姿态拒绝道:“弟子不愿……”
沈澜川是亲眼看着荼熙一点点长起来的。
宗门初立的头几年,姬子衿总是很忙,忙到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偶尔回宗一趟,也都是丢下成堆的灵石或者各种天材地宝就又转身走了。
余下的几位长老要么沉迷炼器、不会养小孩;要么成日里下山寻乐子、人品素质堪忧;要么整颗心都挂在掌门身上、恨不得姬子衿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沈澜川当时也才十五六岁,自己还只是个半大少年,性情却极为温和可靠。
姬子衿实在是没办法了,将信将疑地试探着把荼熙托付给了他——沈澜川居然做得很好,姬子衿终于放下了心。
小孩子长得快,几乎一天一个样。
八岁到十二岁,荼熙的每一步成长沈澜川都看在眼里;连姬子衿都不敢说自己陪伴着荼熙长大,但沈澜川敢。
虽然后来苍岳宗的弟子越来越多、他们作为师兄师姐都各自忙碌起来;虽然小熙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与沈澜川不再走得那么近了,但他们的兄妹感情从未减损过半分。
沈澜川命中注定了血缘亲情浅薄,但小熙不在此列。她是他没有血脉联系的妹妹,是他此生无法割舍的家人。
如果能拿自己的命去同师妹的性命交换,那沈澜川不会有任何怨言。只要她过得好,那一切都很值得。
可缔结妖契不行。
尊严和自由远比生命更重要。
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几乎所有认识沈澜川的人都会觉得他好脾气、容易相处;但只有沈澜川自己知道,他在某些方面其实是个很难搞的人。
他的出身不算低,说起来也是妖域三大族之一的华羽少主,多少人毕生攀登也够不到的优越家世条件;可他又非全然高贵,就连路边无处可去的醉汉也能对他的半妖身份指指点点。
明里暗里,沈澜川听过太多鄙夷不屑的议论了。于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深刻地认识到:人想活得好,必须要干干净净、无愧日月。
他始终牢守着自己的底线,是以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沦落为奴、丧失人权、余生都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
这就像洁癖的人不能忍受身上粘黏了污垢、必须要时时刻刻保持清爽才行。沈澜川亦是如此——哪怕同他结契的那个人、是他的师妹。
此刻沈澜川一直没有得到师尊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回复,所以只能将头垂得更低、不敢去看师妹的表情。
他了解小熙,知道她会理解自己的想法,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愧疚、不会觉得自己亏欠她。
青年眸光暗沉,眼底是浓重的自厌之色:他自知自己这个师兄做的并不合格。
姬子衿浓墨般的乌眸中酝酿出凛冽的风雪。她扫过这对跪成一排的师兄妹,久久都不曾开口。
荼熙额上几乎冒出冷汗,她知道师尊生气了。可是,这一次她并不打算服软。
师徒三人之间暗流涌动,狐星竹安静地瞧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叹口气,出言打断面前的诡异氛围:“都跟自己人怄什么气。”
“既然澜川不愿意就算了,总能找到别的办法。小熙的雷劫临近,是寻法宝还是布阵护法都还要听掌门差遣,问责定罪也都等到渡过眼前这关再说。”
姬子衿也不知道被说动没有。
只见她抬手打开明烛洞天里暗藏的密室结界,径直朝洞府最深处走去,冷言冷语命令道:“小熙跟我进来。”
旧忆2:《袅袅海棠》
上山快要满两月时,荼熙迎来了自己的八岁生辰。
姬子衿先前离宗之际、本来许诺过会赶早回宗为荼熙庆生;可惜由于诸多原因、计划突然有变,姬子衿只能传讯三长老告知归期待定。
荼熙倒也没有多失落——她以前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时。贫民百姓存活饱腹尚且艰难,哪里还有精力和心思折腾其它事。
不过那日摸骨拜师,姬子衿听了她这番话后、神情中颇有些落寞。女人再三强调她的诞生值得庆贺,这让以往都挣扎在贫瘠境遇里的荼熙感到新奇。
或许是出于违逆诺言的愧疚,姬子衿还特意叮嘱了三长老、让他晚间带着爱徒下山搓顿好的。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荼熙并不放把师尊的毁约行径放在心上。但她属实没想到,除了师尊、那位沈师兄居然也记下了她的生辰。
*
刚建好楼阁第二层的明理堂前方,是已铺好了砖石、被充作弟子们习剑之所的开阔平地——苍岳众人仿拟着叫它明理台。
仍是个孩童的荼熙此刻正处于练气之初,御剑飞行还不是很稳当。眼下她动作生涩地控制着木剑落地、正打算再比照着教材重试一次。
沈澜川就是这时出现的。
少年身着华服、姿容清艳,手中握了把精巧的玉骨折扇;明明面庞尚带着几分稚气、通身的气质却极为矜贵迫人。
他的嗓音很动听,凤眸含笑时语调徐徐、从容地套近乎道:“听闻师妹的故乡位于洛芙江北,四季温凉有序、雨润霜轻。”
这位贵公子边说边朝这里走来,荼熙不闪不避、任由他靠近自己;至于小姑娘本人,则是扯着粗布素裙的袖摆、垂了眼睛擦剑,并不做应答。
但沈澜川知道她在认真听自己讲话——他的师妹至今仍然没有完全适应苍岳宗的生活,这当然是他作为师兄的失职。
沈澜川勉强压下懊恼情绪,继续道:“世人每每议论中州风情,都要说晚春时节、城中海棠开遍,市人争相走马看花,喧喧车驾、不胜狂雅。”
他期待地凝视着荼熙、试图引导师妹多讲两句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挑事找茬:“不知道其中可有夸大的成分在?师妹长于江北,能否同我解解惑呢?”
荼熙擦剑的动作一顿,旋即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说传闻没有夸大的成分,还是在说自己不能给身旁人解惑。
沈澜川又等了一会儿,见师妹不再有其它动作、也并未表现出说话的打算,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算了,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还是要慢慢来。
起码现在师妹愿意给他个摇头的回应,比刚认识时假装看不见他好多了,不是吗?
少年自顾自地宽慰好自己,随后打开腰间悬着的储物芥子囊,抬手轻轻一挥、眨眼间便将自己备下的生辰礼物取了出来、置在距离两人几步开外的空地上,温柔道:“生辰礼。”
沈澜川伸手轻轻揉了揉荼熙的发顶,语气既含祈愿又有祝福:“从今往后的每一天,希望我们的小荼师妹都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
荼熙克制住自己躲开沈澜川手的念头,终究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抬眼朝前望了过去:
只见莹润白贝琢成的桌案底座上置一扇绫织的屏风,上面绣了棵蘸香坠粉的垂丝海棠,香瓣层层袅袅、令人见之难忘。
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
突然、这句诗就那么钻入了荼熙的脑海之中,就仿佛她曾经当面听谁如此感慨过一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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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妖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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