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理的插曲像一颗投入淤泥的石子，溅起些许污浊的涟漪，又很快沉了下去。但那股令人不适的气味，却留在了空气里。
回到楼上，裴寂云坐在工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王经理怎么会知道九里山那批货？那批东西他收得很低调，除了那个工地上的小贩，按理说不该有人注意。是那小贩说漏了嘴，还是……有人特意在打听？
他看了一眼沉默地坐在墙角、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项羽。
此刻的项羽，依旧穿着那身穿越而来时略显古怪的深色古装，布料因昨夜的雨水和此时的半干而显得厚重褶皱。他的长发依旧凌乱，几缕垂落在额前，带着落拓不羁的霸气，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那块残破的虎符此刻就放在工作台一角，在晨光下显得更加锈迹斑斑，却又异常沉重。
“刚才那人，”裴寂云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提到了九里山，提到了那批货。”
项羽抬起眼，目光落在那块虎符上，眼神锐利。“彼辈，意欲何为？”
“无非是觉得有利可图。”裴寂云嗤笑一声，“可能是想低价收，也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顿了顿，看向项羽，“你确定，那东西只是普通的虎符残件？有没有可能……它牵扯到别的什么？比如，你们那时候……埋藏起来的什么东西？”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野史传说总喜欢附着在英雄末路上。
项羽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再次拿起那块虎符残片，仔细端详着那个模糊的兽形刻痕和边缘的断口。
“此符，确为季布麾下信物。兵败之际，为隐匿行踪，或为图谋后举，埋藏军资、兵符，亦非不可能。”他的语气带着历史的尘埃感，“然，具体所在，吾亦不知。此符残破至此，恐是仓促间毁弃或遗落。”
线索似乎就在这里断了。一块残符，指向一个可能存在的、但位置不明的秘密。而这个消息，似乎已经泄露了出去。
裴寂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他讨厌麻烦，尤其是这种带着历史尘埃和潜在危险的麻烦。但麻烦自己找上了门，而麻烦的源头，此刻正站在他的客厅里。
“这事儿可能有点麻烦了。”他对项羽说，“刚才那种人，就像闻到腥味的苍蝇，赶走一波，还会来下一波。如果真有什么‘宝藏’的传闻，来找麻烦的人只会更多，更不好惹。”
项羽放下虎符，眼神里没有任何畏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兵来将挡。”
裴寂云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的安心。是啊，这位可是在千军万马中冲杀过的主，估计还真不怕几个地痞流氓或者放高利贷的。
“挡是肯定要挡的。”裴寂云拿起手机，“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搞清楚，到底有多少苍蝇闻着味了。”他开始在几个本地古玩交流、旧货交易的微信群和论坛里潜水，输入关键词“九里山”、“出土”、“铜器”等，小心翼翼地探查着风声。
项羽在一旁看着裴寂云熟练地操作手机，与那些看不见的人用文字交流，获取信息。这种不依靠刀剑和马匹的“斥候”行为，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新奇。
过了一会儿，裴寂云放下手机，眉头微蹙：“情况不太妙。有几个群里都在隐晦地打听九里山最近出的东西，描述跟咱们收的那批有点像。看来不止王经理一个人听到了风声。”
他跛着脚走到墙边，那里贴着一张旧的徐州城区地图，上面已经被他画了不少圈圈点点，大多是他去“淘货”的地点。他用笔在九里山区域画了一个醒目的红圈。
“看来，我们得去这里看看了。”裴寂云看着地图说，“不是去挖宝，是去搞清楚，到底为什么这地方突然变得这么‘热门’。”他需要信息，才能判断风险，决定下一步是彻底撇清，还是……顺势而为。
项羽走到地图前。这张用现代测绘技术绘制的、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和文字的图纸，在他眼中如同天书。但他能辨认出河流、山脉的大致轮廓。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九里山”的位置，然后又划过一条线，指向“戏马台”和“黄河故道”。
“此间地势……”他沉吟着，试图将脑中的古战场记忆与这张抽象的地图对应起来，“曾有伏兵，亦有溃路。”
裴寂云看着他，心中一动。一个活着的、参与过当年战事的军事统帅，本身就是一张最珍贵的活地图。“你还记得多少？比如，当年你们如果埋东西，可能会选在什么样的地方？”
项羽的目光在地图上巡弋，眼神变得悠远而专注。
“依山傍水，易守难攻，且需隐秘，远离主道。或利用原有洞穴，或新掘于林木深处。”他顿了顿，手指在九里山靠近某一侧的区域点了点，“此一带，古时林木更茂，且有溪涧。”
裴寂云立刻在地图上那个区域做了个标记。这至少缩小了范围。
中午时分，裴寂云决定带项羽出去吃饭，顺便让他更直观地感受这个城市。他们去了附近一家老字号的小店，卖的是徐州特色的饣它（Sha）汤。
店里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骨汤和香料的浓郁香气。裴寂云显然是熟客，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要了两碗汤和几根油条。
当冒着滚滚热气的浓稠肉汤端上来时，项羽看着汤里混合着的麦仁、蛋花、千张丝等诸多食材，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裴寂云把油条递给他：“尝尝，本地特色。把油条泡进去吃。”
项羽学着裴寂云的样子，掰了一段油条，浸入汤中，然后送入口中。滚烫、浓香、带着复杂香料味道和谷物口感的混合物，瞬间充盈口腔。这味道，与他习惯的饮食截然不同。
“滋味如何？”裴寂云问。
项羽仔细地咀嚼，吞咽，然后评价：“繁杂浓烈，不及一瓢江水清冽。”
裴寂云乐了：“我的项王，这年头，想喝口清冽的江水可不容易了。能将就就将就吧。”
项羽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吃着。他吃得很快，但并不粗鲁，一碗汤很快见了底。
裴寂云看着他，忽然觉得，让一个叱咤风云的霸王，顶着一头在古代也算特立独行的长发、穿着一身怎么看怎么古怪的衣服，坐在市井小店里，吃着十几块钱一碗的饣它汤，这画面本身，就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荒诞而又真实的魔力。
吃完饭，两人沿着老街往回走。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裴寂云拄着他那根贴满贴纸的拐杖，步子不快。项羽跟在他身边，那身与众不同的衣着和近乎完美的古典战士体魄，以及那头在现代街头显得格外突兀的长发，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但他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在经过一个街角时，项羽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锐利地投向马路对面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那男人穿着普通的夹克，看似随意地站着，但眼神却不时地扫向裴寂云和他们刚走出来的那家汤店的方向。
裴寂云也注意到了项羽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怎么了？”
“此人，”项羽低声道，“目光有异，似在窥伺。”
裴寂云心里一紧。是王经理那边的人？还是别的对九里山东西感兴趣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假装没看见，继续往前走，但速度不着痕迹地加快了些。
“看来，”裴寂云低声对项羽说，语气带着一丝冷意，“苍蝇已经盯上来了。”
项羽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调整了步伐，以一种更便于应对突发状况的姿态，将裴寂云护在了靠近建筑物的一侧。
阳光依旧明媚，市井依旧喧嚣。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那块来自两千年前的残破虎符，正像一块投入现代水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开始扩散，并吸引了水下的猎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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