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安其实并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觉的经历，即使在住在学校宿舍的上下铺，总归也是一个人睡一张床。
所以和十九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池安难免有些觉得不太适应。
床头的小夜灯开着，正散发出柔和的橙光。
“十九。”池安喊了一声。
“嗯？”十九立刻把脸转过来看着池安。
池安平躺着看天花板，问躺在自己身旁的十九：“你以前在……你以前有和别人一起睡过觉吗？”
十九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池安忽然有点好奇十九在精神病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池安侧过身，和十九面对面，她问道：“你在那里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住单间？”
十九点了点头。
池安又问道：“那你在那里的时候每天都做些什么？”
该不会是一直待在小房间里吧，那岂不是和监狱一样？
“每天都做了什么……”十九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回想。
“我很好奇。”
池安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盯着那张柔和光线下漂亮到不行的小脸。
即使是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池安依旧觉得这小家伙的脸长得那是真的乖。
十九微微抬眼对上了池安的视线：“好奇？”
“好奇就是我想要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可以告诉我吗？”池安低低的嗓音更像是诱哄。
池安对于十九的认知来自于她的陈述，池安无法得知十九口中所说的话是否真实。
或者，那些话只是十九眼中所以为的真实。
“姐姐。”十九喊了一声池安，随后在被子下面摸索着牵住了池安的手，“你知道我的名字叫十九吧。”
“嗯，我知道。”池安回握住十九的手，看着她笑了一下。
十九沉默了两秒随后说道：“在精神病院里，床位号就是名字，她们都叫我十九号。”
十九说完这句话后停下，她仔细地观察着池安的反应。
池安则是平静地看着十九，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没有厌恶之类……
确定池安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十九还是踌躇了一下，她很快又说道：“其实在那里的日子也没有什么，早上的时候，护士阿姨会推门进来发药。”
十九想起那个胖胖的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阿姨，想起她拿着药盒，喊她的名字。
原本坐在床上的十九被喊到名字时，站起来，走到护士面前，护士把几颗药倒在她的手心，十九抬头，看着她点头，然后把药放进嘴里，再喝一大口水，最后是检查，护士让她张嘴伸舌头，十九听话地照做。
“等吃完药，去食堂排队吃早饭，早饭是稀饭或者馒头，咸菜永远是萝卜干。”十九想起自己永远坐在角落里吃饭，没人愿意跟她说话。
吃完饭回病房的路上十九时不时会见到拿着小本子巡视的护士。
“有时候会有集体活动，这个时候可以去活动室，在活动室的时候会有医生进来放歌。”
歌放完的时候医生问十九感觉如何，喜不喜欢这首歌，十九总是说还行，医生就不会再问。
“中午饭是米饭、炒白菜和一块肉。”十九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些年里吃的是些什么肉，她想起之前一个男病人突然把饭碗摔在地上，两个护工把他带走，地上是饭粒和汤。
“下午是自由时间，护士们说这叫放风，可以待在空地。”十九说道。
池安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空地？”
被她这么一问，十九就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描述了，她嗫嚅道：“就是……就是空地，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也不是，有很高很高的围墙。”十九瞬间想起了那高高的围墙和围墙上面灰色的天空，“然后经常有一个女病人蹲在花坛边，她嘴里在不停地说话，我听不清。”
十九想她或许是在看蝴蝶或者蚂蚁，又或许她是在看花坛里的一颗小小的石头。
“然后，一般在吃完晚饭之后，医生回过来例行谈话，他会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洗漱后就熄灯了。”
灯灭后很安静，窗外没声音。
一开始的黑暗让人不太适应，后来眼睛渐渐地适应了微弱的光线，白色的天花板会变成灰蓝灰蓝的颜色。
每当这个时候十九就会盯着天花板，不太困，但闭上眼也没什么事。
睁着的眼睛忘记什么时候闭上了，就是睡着了。
“就这样过了一天。”
十九顿了顿又说道：“就这样过了十三年。”
“护士阿姨有时候很凶，但她们对我很温柔。”
说完十九笑了笑，又说：“大概是我很安静，她们说我安静地几乎像是个正常人，大概是因为我安静又听话，那些强壮的护士阿姨对我没有对别人那么凶，精神病院里的日子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以吃药，可以吃饭，可以把药当饭吃。”说到后面十九的语气甚至有些高兴起来。
现在的十九可以通过回忆完整地复述出之前的场景，还要得益于日常池安对她所进行的社会化训练。
毕竟之前刚被池安捡回家的十九可是连话都不乐意说。
听完十九说完这段话后，池安只是一味的沉默。
十九许久没有听到池安说话，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她看着池安微微拧着的眉头和越来越严肃的脸。
她喊道：“姐姐……”
软软的嗓音里带着点无措。
池安回过神来，看到十九紧张的表情就知道她大概是想歪了些什么。
“嗯。”池安应了一声面部表情舒缓下来，嘴角上扬对着十九笑了一下。
池安的笑容里带着强烈的安抚性质。
在那种地方，一成不变地生活了整整十三年么……
池安问道：“那你去精神病院之前呢？”
“什么？”十九有点没明白池安的意思。
“你说过的你去精神病院的年纪，那时候你是五岁吧。”
“嗯。”
间十九点了点头，池安很有耐心地引导，“那五岁之前呢？五岁之前你在哪里？”
五岁，这个年纪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正是有记忆意识的时候。
她应该还是记得些事情才对……
“之前在哪里？”十九的目光有点失焦，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里。
池安看着十九，实在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虽然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池安有意识地忽略掉十九身上可能存在危险因素。
但，显而易见的……
池安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
“想到了吗？！或许你换个方向想一想，你的家人或许朋友之类的……”池安期待着十九能够想起些什么东西。
不过从十九的反应来看，池安的期待显然是要落空了。
十九茫然地看着面前有些激动的池安，更为茫然地摇了摇脑袋。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关于五岁以前的记忆，完全的一片空白。
“自从我有印象起，我就在那里了。”
白色的门，白色的墙，穿着白色套装的医生护士。
直到随着她的成长，那家医院里面白色的一切，开始慢慢老旧。
直到某一天，她无意间从某两个新来的小护士的嘴里听到了有关于自己的事情。
“十九号吗？！真的么，那个小姑娘长得蛮好看的，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是挺可惜……不过，可惜不可惜的轮不到我们这些小喽啰决定……听说我们院长把她给卖了个好价钱呢！”
“唉，你说就这么个小姑娘，她能值多少钱？”
“那谁知道呢，据说买主是一个财团的大老板！”
“真的！那这小姑娘还能有幸过上一段好日子！”
“呸，你想多了，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也不想想买她回去是为了什么……”那人说到后面不说了，开始故作神秘。
另一人果然上钩。
“哦，那我就不知道了，买她回去是为了什么呢？”
“那还用说，千辛万苦花大价钱买一个什么也不知道小姑娘，当然是为了器官……”
巡夜的两个护士走的远了，交谈声也跟着慢慢远去。
什么？
后面的话十九没有听清，彼时的十九也不清楚卖了个好价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第二天下午的放风时间，十九跑到那个蹲在花坛边的女人旁边。
十九一凑过去那个女人就不说话了，只是把头埋的更低，手指头开始抠花坛里的泥巴。
十九问她：“你知道卖了个好价钱是什么意思吗？”
女人并没有搭理十九。
十九跟着在旁边蹲了一会儿，觉得问不到答案就站起来准备走了。
就在这时候女人说话了。
“你也要被卖掉了吗？”
什么？
十九回头发现那个蹲在地上的女人正眼神诡异地仰着头盯着她看。
就在十九愣神的这两秒，那个蹲在地上的女人飞快地站起来跑到十九的面前把手上的泥巴擦到了她的身上。
十九：“……啊？”
那个女人惨白的脸皮上扯出一个笑脸来，她抓着十九的肩膀摇晃。
女人尖锐的声音在十九的耳边响起。
“哈哈哈哈！你要逃跑吗，我们逃跑吧！！！”
“十九，十九……”
十九缓过神来时发现池安的两只手正捏着自己的脸颊摇晃。
哦，她安全了，她被人捡回了家。
现在她躺在这个好心人柔软的大床上。
思绪逐步运转起来的十九缓缓眨了眨眼睛，看着池安提出了小小的抗议。
“姐姐，我的脸，有点疼。”
“呼……”看到十九有反应了，池安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十九脸颊上的软肉。
“你吓死我了，怎么喊你都没反应……”
看到十九刚刚那副愣神样子，看着她那样空洞涣散的目光，池安有点后悔刚才问的太多。
“捏疼你了是不是，对不起哦……”池安向十九道歉，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地揉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池安向自己道歉，会让十九觉得难受。
姐姐，你不用向我道歉的……
十九心里的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拢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池安贴着她，在她的耳边说道：“很晚了，快睡觉吧。”
在柔软怀抱中的十九闻着池安身上好闻的香味，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非常顺从地闭上了眼。
十九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也许今晚不会再有糟糕的梦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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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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