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之后不出意料的是瓢泼大雨,云与雾从地面升起,交错在群山中,眼前的路变得溟濛不清。
良知秋和佟十方交替着背着孙柳,如同两个黑色的夜莺快速的在群山中飞驰。
“快了!”良知秋一边喘着气一边呼喊,“看灯火!就快到江边了。”
此次劫数中,孙柳算是命大,他虽然中了一箭从山崖上跌落,但不知道是因为身轻还是风劲,他在坠落中居然接连几次,撞在了山崖边长出的树枝上,就这么一层一层的掉下来,最后被挂在一棵大树上,被及时赶到的良知秋救下,保住了小命。
为了救他,佟十方与良知秋一刻不敢停,背着他往山外赶,二人绕山而行,总算在临近天亮的黎明时分奔出群山。
二人抵达江边时,天光已经大亮,视线得以放远,已经能够看见江对岸的光景。
江边最近的渡口停着一艘船,但没有摆渡人。
孙柳眼下虽被封住穴位,但因为他体质较虚,情况不太好,二人不做他想,立刻带着他上船。
“一会儿上了岸之后,你向正南走,那里有个乡镇,正街门牌下左手第一家是个马贩,你买上一匹快马带孙柳去最近的医馆救治。”
“你不管孙柳了?”她说这番话就好像是打算与二人分道扬镳,良知秋疑惑,“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她一面划桨,一面警惕的扫视着江对岸,声音猝然收紧,“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停留,立刻带着孙柳走。”
见她神色警惕,良知秋立刻随她的目光看向逐渐逼近的对岸,但对岸什么也没有,甚至空无一人。
的确不太对劲。
此刻虽然阴雨连天,但却是卯时末,渡口附近不可能全然无人走动。
他虽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却坚持,“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让我留下来帮你。”
“你留下来,谁来救孙柳,你救活孙柳,就是在帮我了。”她目视前方,语气坚定,“如果他保住了命,其他的不必多说,只管告诉他,他和佟十方不再是朋友,”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嘱咐,“另外告诉他,从此以后天涯海北,长命百岁。”
“我会带他回锦州,我在家乡置办了一处私宅,在城郊青山南面山脚下,要是你想见他——”
“我不想,以后都不必见了,”水声雨声仿若从背景褪去,她的声音异常清晰,“和我牵扯上的人,有谁落得好下场吗?”
这一句话似撞钟声砸在他心口上,他暗暗看着她,恍然明白了她长久以来逃避的原因。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隔雨望向她的侧脸,心似被一拳握紧,满腹说不出的酸楚。
“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合适,”他道:“但我还是要说,我真的,想做一回离你最近的人,哪怕灾祸牵连我,我也不会怕。”
她划桨的手在大雨中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听进去了,所以才认真想了很久,”他头一次主动打断她,“我现在要告诉你,那个身处锦衣卫所,为皇命而活的良知秋是佟十方的男主角,但现在身在江湖的我才是你的男主角。”
“谢谢你愿意做我的男主角,”她平静的笑了笑,“只是我不需要男主角了,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宽心,就下线吧。”
“下线?”
她点点头,淡淡笑了一下,“长命百岁去吧。”
他在失落出神的一刹那,小船已经靠上渡口,船头在渡口石岸上轻轻一触,发出沉闷的顿响,就在这一瞬,原本空无一人的渡口,骤然涌出十数人,这些人手中横着佩刀、袖口缀有玄纹,一眼便知是官中要人。
良知秋目光飞速扫去,立即认出这群人腰上绑着的特有的黄巾,不禁心头一怔。
“居然是六扇门的高手。”他低声提醒她。
“有多高?”
“锦衣卫和他们过过几次手,这些人正道功夫在,江湖野路子也懂,为擒人不择手段毫无章法,要多小心。”
“知道了,你背上孙柳跟着我。”说话间她从背上拔出刀,一步跨上渡口,刀露杀气,逼的对面两层人墙不断向后退。
“各位,无冤无仇,把路让开。”
“无冤无仇?”只见一名身披雨披、头戴斗笠的总捕头快步上前。雨水顺着他斗笠滴落,露出一张肃杀刚正的方脸:“佟十方,你居然还敢说出‘无冤无仇’这四字,真是大言不惭!”
他从背后抽出一轴画卷,于风雨之中猛地展开,高举于二人眼前,那是一纸缉拿令,墨迹犹新,榜首之列,“天字号钦犯佟十方!你已犯下无数命案,天下皆知!没想到你潜逃多年仍不知悔改,今日竟又于此击杀无辜百姓!若非此地官府越州急报,怎知你藏匿于此?今日你既到了我眼前,我不拿你都不行了!”
“我杀了什么无辜百姓?”
“还装蒜!渡口徐家主顾之子!”
这一刻,佟十方明白了,徐家傻儿子的死看似是一个小事故,其实是一个引子,将她再次拉回了故事的主线里。这情节一串串一环环的来,带着一种人为的精准的恶意。
她是跑不掉的。
在几百个日夜的长久的沉浸之后,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激愤怒斥,此刻她只觉的疲惫,无奈甚至荒谬。
她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她不必辩解,也不必愤怒说服和解释,因为一切毫无意义。
这里所有的人,不过是遵循任务线找上门来的,就像被植入了统一的思想钢印,逼她、抓她和杀她,一切程序般精准而麻木。
她想到这,自行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又诡谲。
六扇门众人听得浑身汗毛倒立,不安中快速交换着目光。
那总捕头可不怕,怒不可遏的上前一步,“可恶!你笑什么!”
“我笑我从前真是太蠢了,和你们官家打归打,伤归伤,却总是顾忌这这那那,不想下死手,你们不放过我,我居然也不放过我自己。”她缓缓摇头,“我还以为,所有的人都和我身边的伙伴一样,有了活生生的灵魂,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体,原来,并不是。”
她说到这,又笑了起来,“我居然把这当成了现实世界,误以为只要找到线索,就可以找到许多真相,可以为自己,为身边的人谋求正义和清白,真是可笑,笑死人了。”
“简直疯言疯语!”总部头听不下去了,他目光如刃,厉声呵道,“不要和她废话,六扇门听令!即刻拿下要犯佟十方!”
他一声高呵,岸边又围上来一层人墙,众人拔剑,剑光甩雨,喷洒在半空。
不等六扇门攻来,青雁弯刀触地一起,龙首般直探前方。
“谢谢你们在我冷静一年后,马不停蹄的赶来,我已经知道了什么路才是我该走的。”
她这样说着,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她的目光极其冷冽,任由斜雨不断冲刷,“我不会再做一个正常人,既然你们要逼我做恶人,我就彻彻底底做一个让你们日夜惊怕,望风而逃的恶人,我会让你们知道,逼我,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那把大刀受到脉力所撼,频频颤动,与雨水相击发出嗡嗡回响,她昂头,面对风雨,毫无惧怕,“我要你们见我如见厉鬼,念我如闻丧钟,无论是谁,不分远近,不探亲疏,欺我者死,逆我者亡。”
“好你个佟贼!嚣张跋扈!目无王法!”总捕头赫然拔剑,痛呵一声,“六扇门众人听令,给我上!”
“诸位!十方!住手!”良知秋想上前阻止,奈何背着孙柳,只能眼睁睁看她以肉身赴剑,单刀直入。
风雨从江岸过,却在渡口处被刀风剑影裹挟着,在半空疯狂的扫撒开来。
青雁弯刀如失去理智的兽口,一次次咬入血肉,任由断肠残肉飞落江中,鲜血飞溅的密集,很快在半空形成一片红雨,被风一吹,落在周围的树叶花草上。
她很快杀出了一条血路,又向后一跳,落在良知秋身侧,低声嘱咐,“别等,快走!”
良知秋知道此刻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立刻点地急奔,几个侧身移步避开剑雨,却不想才跑出去百米,那六扇门总捕头便一个起身,跳落在他面前。
“同党想走!没那么容易!”
见眼前的剑来,良知秋一面单手托着孙柳向后急退,另一种手则摸向腰间狼牙锏,就在几乎要拔出武器时,佟十方已追来,刀面拍在他手上,那是在暗示他不要出手。
此刻良知秋戴着面具,身份未有人知,可一旦他在六扇门面前暴露武器,势必让六扇门众人认出他的身份。
她不想再拖他下水了。
她横刀乱斩劫住总捕头的剑,身形却很稳,始终挡在良知秋面前,巧妙的切换招式步伐,将良知秋护到去路上。
“此二人不过是与我同船罢了,你何必难为他们?”
“你真当我傻?”总捕头冷哼一声,手在半空做了一个动作,赶来的六扇门众人立刻变换队阵,从三个方向她飞速逼来,“宁可错杀一万,不可留之万一,今天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说话间,他的剑光已向她眉心刺来。
“快走!”佟十方一声高呼,双手攥刀,正要切下飞来的剑。
却在这时,一股冷风从江面飞卷而来,错乱的雨幕中一个黑影冲破六扇门的队阵,直逼至总捕头身后。
那总捕头一惊,顾不得再进攻佟十方,立刻旋身,剑随人而去,却不想对方快的惊人,他的剑才走至半程,已经被对方一下击落,未待他看清来人,一阵疾风旋身过,那人闪绕到了他身后,挡在佟十方面前。
来人已定,但衣袂仍在猎猎作响,此人武功匪浅。
总捕头脸色巨变,骤然转身回守,抬手拦下身后六扇门众人。
“你又是何人?”
“在下天字号钦犯,”来人径直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对如勾的昭子,“崔隐。”
来了来了,故事的尾声应该是夏末,所以这后面十几章应该一直在夏天,会常下雨~
也算是一个关于剧情的无聊的小提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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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六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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