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还是和昨天一样,又有点不一样。厨台上多了一个蒸饭锅,奶黄色的椭圆形,锅盖上面有个长脖颈的蓝天鹅提手,可爱得犯规。
“你那么远去一趟就买个锅啊?”许多诧异。
钱来看了锅一眼。许多突然紧张起来:“多少钱?”
“12。”
“这么便宜?下次多买两个。”
“千。”
“——多少?!”
“12千。”
“说人话!”
“我不是人。”钱来系上灰色围裙。
“等一下,”许多拉住它,“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聊一下。”
“你说,我听着。”钱来抽出自己的手,捞起袋子里的鱼。鱼还是活的,在它手里摆了两下尾就被它掐死了。去鳞开背,破成两半。破的时候瞥了许多一眼。
许多张着的嘴一下子顿住了。钱来问他想说什么,许多看了眼尸首分家的鱼,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钱来,它满手鲜血淋漓,“额……我说我先去洗个澡……”
钱来:“去吧,30分钟,准备吃饭。”
但凡许多有一秒钟的停顿都是对钱来满手血的不敬,他趴在浴室洗手台上,心跳如狂。
缓过那阵害怕劲了,忽然后知后觉——怕它干什么?
他专搞机器人,它敢反,他就敢往死里修。许多又硬气起来了。洗完澡,穿上浴袍,开门出去,先往厨房瞥一眼。血没了,腥味也没了。空气里是辣子的爆香。
葱姜蒜辣在油锅里爆出霸道的呛香,它将卷了辣子的薄薄鱼片下进去,芹菜丝一烘,香煎鱼的香味立刻就出来了。
许多闻饿了,小心翼翼挪过去,探头往厨房里瞧。钱来盛了鱼头豆腐汤过来,他连忙去拿碗添饭。
擦肩而过,钱来看见他端着两碗饭,拿着两双筷子,在餐桌上摆得端正。那认真期待的表情很可爱,它忽然有了食欲,今晚这顿饭做得真不错。
机器人模拟了人类胃袋,可以吃一些人类的食物,胃袋有消化程序,吃进去的东西会被压缩成分块,只需定期去诊所清理就可以。有些充电仓自带清理胃袋的功能。
钱来陪他吃了两口,“他找你要钱了吗?”
鱼在处理时去了刺,吃起来毫无顾忌,许多吃得十分欢喜,骤然听见它的话没反应过来在说谁,吞下去才回味过来,摇了摇头,没要钱,但说给他听了。
“你给了吗?”
“没。”他和何修关系很好,很了解这个人。何修就是喜欢嘴巴上说说叨叨,转钱给他,从来不收。
“菠萝是我借的。”
“听说了。”
钱来把许多带回来的那颗菠萝提过来,“你想吃吗?”
菠萝挺香的,许多闻着挺想吃的,话还没说出口,钱来说:“这颗菠萝不甜。”
“你怎么知道。”
“有经验,我重新买一颗甜的。”
“28888一颗的?”
“……不是。”
“那……?”
“我先拿去还隔壁,这颗比昨晚那颗大,我们亏了。”
许多:“……”
“不……”许多格外震惊它的歪门邪道,“你哪学的啊?”
钱来没回答他,已经抱着大菠萝敲响隔壁的门了。
隔壁机器人叫小休,人和名字一样弱弱的,听见那道熟悉的敲门声不敢去开门。
何修开的,看见门外是许多家机器人,打趣道:“今晚准备借点啥啊?”
钱来把菠萝扔给他,“菠萝还你,两清。今晚不借,下回来。”
何修眼疾手快接住,正想说“你没吃啊”,低头一看,才发现这颗菠萝不是28888的那颗,瞧着菠萝上的商家标志,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陶乐买去哄许多的。
“许多,你家机器人有点东西啊,拿着几十块钱的菠萝换我两万多的。”
何修抛着菠萝要去找许多理论理论,被钱来拦了下来,“这颗比昨晚的大,肉多,你赚了。”
何修听乐了,递给它,“给你赚好不好?拿去吃,别客气。”
钱来一本正经:“谢谢,我不吃,许多今天不吃。”
何修算是见识到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了,有点无语凝噎,“谁造的你啊,这么缺德。”
钱来幽幽盯了他一眼,关上门。
何修一脚卡住门,“我要找许多。”
“现在是晚上九点三十六分,他准备睡觉了。”
“诶?”何修怀疑自己听错了,“许多啥时候早睡过?”
钱来说:“他每天熬夜,身体不健康。今晚开始早睡。”
何修:“情人机造千百个,样样不同,哪儿不健康了?”
钱来“嘭”地砸上门,砸得气势汹汹毫不客气,何修赶紧抽回自己的脚,门贴着他的腿颤得厉害。迟一秒都得骨个折。
“你这家伙!”何修后怕地瞪住门,想出气没地出,回头去看自家机器人,小休瑟缩在门后,浑身发抖。
这……典型的两个极端。
“小休,我说你也硬气点啊,体格比它胖,怎么就……”
他还没说完,小休颤颤巍巍打断他:“我、我快没电了……我、我要去充电了。”然后撒丫子跑进了充电仓。
何修:“……”
许多忙着吃鱼,没出去看热闹,不过用脚趾猜也知道何修在逼叨钱来。
何修那张嘴巴,就是闲不住。换他花出去28888,收回来28一颗的菠萝,他也闲不住。
许多忍不住,语重心长和钱来科普:“咱们家不富,下回买东西,量力而行,也别去借那么贵的东西……嗯,不是说不能吃28888的菠萝,偶尔一个就行,别天天吃。”
“后天吃?”
“……钱来,冒昧问一句,你对钱有概念吗?要不,我给你放一堂关于金钱的理论课?”
“你都知道冒昧了,还要这样说吗?”
“……”
“我洗衣做饭给植物浇水,我花我该花的钱,你要是嫌我花得多,你就多挣点。”
“……你辛苦了,那明天吃28万的东海大闸蟹?”
“好。”
“钱来!”
“隔壁说你造了千百个情人机,样样不同。”钱来拉开许多身边的椅子,坐下来。
他们的腿挨着腿,许多的腿是温热的,钱来的腿是冰凉的,隔着裤子,许多感受到了凉凉的坚硬的触感。
突然拉近的关系让许多的脑袋空白了一下,下意识辩解:“是客户订制,我按照订制内容做……”
钱来俯身到他的椅背上,像人一样弯曲手臂,脑袋枕在上面,下巴轻轻蹭着他的肩膀,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那是什么感觉?”
钱来的呼吸晕在许多的耳后,模拟人的呼吸,带着点点潮湿,让许多湿润润的,痒痒的,他不舒服地动了动肩膀,往后仰开,“什么什么感觉?”声音都被痒得发了颤。
“情人机器人。”
它的声音和白天不同,甚至和刚才不同,像染了夜灯的朦胧,蛊惑人心。许多差一点就要被它套进去,张嘴的瞬间直接跳了起来,跑到沙发边拉开距离,“啊,那个……对了,我想起来了——定位程序拷回来了,现在帮你装?”
耳朵还是有点痒,他忍不住揉了揉。
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捂住了他的耳朵,“别揉,会红。”
它站在许多身后,用那种从后背环住他的姿势,尽管没有贴着他的后背,许多却感觉自己的后背发起了烫。捂在耳朵上的手心是冰凉的,他没揉,但耳朵烫得脖子都跟着烧了起来。
——一定是晚上的排骨汤鱼头汤喝多了,夏天就是不该喝炖汤,容易发热。
“不揉了不揉了。”许多委身躲过去,“你躺下吧。”
手心空了,钱来捏了捏手心,就像捏了捏许多柔软的耳朵,带着人体的温度,他的耳朵也很好看,像贝壳,白酥酥的,往他耳边说话,就能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回音,有些是他的心跳,有些是自己的呼吸。
钱来没再逗他,很听话地躺下。
许多看它这样乖,呼呼两下,潮热的心散了散。他在沙发边蹲下,和它说话,“我做了一个定位系统,可以直接覆盖你的定位,再加几道密码,除了我,没人能找你的定位。如果你需要,可以自己改掉密码,以后我也看不到你的定位。但密码这种东西,是有概率被人破解的。”
“更稳妥的方法是直接拆卸定位系统,往后谁都不知道你在哪儿。你想要哪种?”
“你能设置一个密码吗?”钱来问他。
“什么密码?”
“‘我喜欢你’。”
“为什么?”
“以后你每次查看我的定位,我都知道你在……”它侧着身,不知道想起什么,神情有些难过。那双垂下的眼睛带着痛苦,脸一点点从沙发挪到他的肩膀,埋进肩窝,声音闷闷的,“许多,我没别的了……只有你了……”
它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紧紧贴着自己仅有的东西,防止再次被抛弃。
莫名的,许多有点难过,明明和它才认识两天。
他轻轻拍着它的背,不知道这样对机器人有没有用,听说哄小孩很有效果。
“你能别听吗……”
许多羞涩地偏开脸,“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会……很不好意思……”
他的脸微微红了,比寻常时候更烫一些,温热传递到钱来脸上,它笑出声,下巴搁在他的肩膀,问他:“你没对母亲和父亲说过吗?”
许多说,我没有家人。
他站起身,去了浴室。
钱来平躺在沙发里,看天花板的吊灯,它抬抬手指,吊灯跟着它的手指晃荡,灯光飘摇,在客厅墙壁晃出重重叠叠的残影。
浴室里,许多在悄悄说话。
没一会儿,他出来,站在浴室门口往沙发里的钱来看了一眼,才走过去,好像说完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设置好了。置换程序要关机,你可以吗?”
“你会骗我吗?”钱来的视线迎上他,映入瞳孔的是许多倒着的脸,他微微弯着腰检查它的电量足不足以支撑更换程序。
听见它的话,许多停下手里的检查,很认真地告诉它:“不会。”
钱来闭上了眼。
许多替它关机,拆掉它的颅顶盖,将旧的定位程序替换掉。
开机时,许多有些紧张,害怕程序不兼容,让它发生异变。
钱来睁开眼,第一时间去找许多。没用找,许多就在它旁边,带有人类温度的手盖在它的手上,正将它紧张地看着,“怎么样?”
“有点混沌。”
许多皱眉,显然他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我新写的代码,难道有问题……?”
“没试验过吗?”
许多沉默了。
钱来了然了,“我是试验品,难怪……头有点晕……”
“我送你去做体检。”许多要扶它起来。
钱来拉着他的手,声音虚弱:“你以后能不能别养别的机器人?”
怕它真的出问题,许多什么都依它,“好。”
“情人机器人也别要。”
“好。”
“我会经常去抽查你,所以为了防止被我抓住,你要经常查看我的定位。”
“好……”
“你现在查查我的定位,看看准不准。”
许多终于顿悟——眼前这个金属做的东西,在耍他。什么脑袋混沌,什么头晕,就是装的!
许多在它脸上看见了笑,眉眼间的笑意藏都不藏了。
“——骗人很好玩吗?”许多气得甩开它的手,冷冷站在那儿,“我不知道生产你的那个厂家对机器人的标准是什么,就主城机器人守则看,我觉得你很有问题。”
钱来笑着坐起来,“什么问题?”
“你的自主意识超过了机器人守则的基础线。”许多审视它,那双眼睛仿佛装了衡量杆,在衡量它有没有被感染。
“你害怕呀?”钱来问他。
许多没说话。
钱来骄傲:“那是因为我的前主人把我养得很好,他让我做我自己,从不约束我。不管用28888买一颗菠萝,12千买一个锅,还是用28w买一只东海大闸蟹。”
“那你去找他吧。”许多转身就走。
钱来怔了一瞬,紧接着笑起来,它去拉他的手,卷着他的手指,一点点勾过来。
“我去找他了,你吃什么?”
“蒸饺。”
“鲜肉蒸饺还是蟹籽蒸饺?”
许多一下子纠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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