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因为天气原因江城每天的日照时间都在逐渐缩短，这就导致明明已经快要八点了，仁和医院的病房里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色。
而对于常年早起的沈朔之而言，他是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但他看着趴伏在自己手边的半模糊半透明的周沫，沈朔之除了眼珠在动之外身体依旧保持着完全睡眠的静止状态。
可他的眼睛完完全全柔软地化成了一滩水。
直到一人一鬼同时听见了门口的骚动，周沫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并且彻底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沈朔之的神情也在一瞬间收起，他轻叹了一口，而后才在沈聂敲门后走进来的同时活动起自己完全麻木的手臂。
那手臂上还带着周沫冰凉的余温，沈朔之心里像被小猫轻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沈聂拿着包装朴实却不难看出价格昂贵的营养早餐，然后支起了吃饭的桌子，放下来拿出后才开口说“门口的人我已经撤了，医生说你现在可以下床走动，吃完早餐我带你出去？”
沈朔之不算意外，他本身的状态恢复起来也十分迅速，更不要说一天一夜的照顾全部都是顶级，哪怕再大的伤口也足够愈合了。
只是他并不算同意，最后在拿起勺子舀着白粥的时候才回答道：“父亲您那么忙，让护工照顾我就可以了。”
明明话里都是在为沈聂着想，但沈聂却听出了这是拒绝。
“你在生气你妈妈没有一起过来吗？她昨晚生病了，今早也是我强制留下她在家里休息的。”，沈聂又拨了一些青菜放在沈朔之手边，继续说“这些食物也是你妈妈操心准备的。”
沈朔之这次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夹起来沈聂放在他碗边的青菜吃了下去。
就是这样几乎一直沉默下去的状态里，沈朔之快速吃好了，然后在沈聂收拾的时候，他才认真地低语道：“我明白你们对我的关心，但是我现在真的没事了，有护工陪同也是足够。……爸爸，我已经长大了。”
沈聂动作一顿，他抬眼打量沈朔之的眼睛，而后同样沉声回道：“李钰和梁家会为了周沫的事情付出代价，这件事我来处理。所以你这段时间不要再去见他们了，我会担心。”
这一句承诺简直有些让沈朔之吓到，他难以想象这是他铁律如山、绝不逾矩的父亲，也是那公私分明、绝不偏袒的沈市长。
这句话其实是沈朔之在受伤后、在面对父母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关心后，第一次意识到沈聂真的在为他低头。
沈聂打破了他长达十五年的原则。
因为他唯一亏欠的儿子。
沈朔之的喉咙莫名有些堵塞，但是他还是拉住了要转身离开的沈聂。
“谢了，爸。”
沈聂怎么会听不出来沈朔之这短短三个字里无需掩藏的释然。
“朔之，对家人不用说感谢的话，因为这是无条件的。”只是第一次做父母的我理解得太慢，所以才会迟到了这样久才足够领会。
沈聂难得说出这些他绝不会外露的对沈朔之的父爱，所以他离开的步伐都带着急促的羞怯。
沈朔之却在沈聂看起来莫名狼狈的背影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眼睛足够悲伤，如果沈聂分一点视线转头去看，就一定会明白这样的眼神里带着无法忽视的愧疚。
“爸，对不起了，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这也许是我短短人生里对你们的第一次任性，或许也会成为你们人生里我的最后一次任性。
*
12号单人病房再一次成为沈朔之一个人的私密空间，但其实还有一个小鬼一直直立于他的身边，直至沈聂关上房门，周沫才露出原形，他欲言又止道：“你真的想好了吗？…可他们……”
“周沫，这是我的决定。”，沈朔之抬眼直视他，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有决心和淡然。
仿佛决定自己的命运是一件十分平常而简单的小事。
“是我来得不巧？”
这道冷冰冰却在这里突然出现的声音打破了沈朔之与周沫的对视，一人一鬼同时朝着门口处出现的“熟人”看去。
这一次，周沫并没有被压制地发不出声，他直接开了口，声音却远不如面前这位洪亮，“你究竟是谁？”
还是昨天一样的中山装造型，只是因为太阳初升后洒进来的光晕带了些温度的原因，也让面前气场磅礴的“阴间官吏”看起来柔和了一点，他的艳丽冷傲加了一点的柔媚，却看起来更加不同寻常。
他甚至不完全像一个男人，而是一个雌雄莫辨的完美形象，是艺术品。
艳丽冷傲的鬼那狭长的眼睛压了压，他并没有理睬周沫的提问，反而是对着沈朔之说的“你想好了吗？我选中的…人类。”
“阴间官吏”看起来对沈朔之如今还是人类的身份有着原始的厌恶，沈朔之也自然抓住了，他坐直身体，沉声说道：“你动不了人类，所以才让周沫来到我的身边。”
即使沈朔之猜不透这位“阴间官吏”究竟为何选中自己，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谈判。沈朔之需要利用一切争夺属于自己的优势。
这其中也包括利用他自己。
艳丽冷傲的鬼阴森森发出笑声，他看向沈朔之的眼睛飘到了他一直没有在意的周沫身上，也许是鬼的等级压制，周沫觉得十分不适。
“小鬼，你应该感谢我，是我让你看清了自己错过的爱人。”
周沫不语，沈朔之却轻轻巧巧戳破了对方的“邀功”，他悠悠说道：“互惠互利的事情，何必现在在这里表达高尚？……我们不谈从前的因，不如好好谈一下关于我，也就是您选中的人类，后酿出的果？”
“……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用我的生命。”
艳丽冷傲的鬼掀开自己懒洋洋的眼睛，看过去的目光不加遮掩的不屑，他轻飘飘反驳，“交易？你在威胁我？”
“不，这不是胁迫，这是交易。”沈朔之低敛眉眼，神情凝重，而后又在对方无孔不入的打量里轻笑一声，认真又道：
“人类的交易，本质上不过是各取所需，更何况我要的对您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阴间官吏”露出兴致来，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不易察寻的愉悦，“说出来听听。”
沈朔之侧过头看了一眼周沫，又在一人一鬼诡异而和谐的氛围里，再次开口问：“我应该还会活很久吧，不然您也不会再来找我。”
“是又如何，我有一百种方式让你死。”
“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让您如愿，不费一点力气和心思。”
“阴间官吏”难掩好奇，问他“你愿意死？……为了他？”，艳丽冷傲的鬼眼神飘到了周沫身上，沈朔之并没有否认。
反而是“阴间官吏”反应过来，大笑道：“是了是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小鬼是我的筹码啊。”
“我可以死，但你要答应我，周沫要跟着我，不管我死后去哪。”
艳丽冷傲的鬼一点都不着急了，他抬了抬下巴，问：“你就真的愿意舍弃你人间的一切？我可记得你拥有的俗物不算平常。”
沈朔之点了头“这是我的决定，您只需要告诉我您的决定。”
“好啊，我们这里也好久没这么有趣过了。”，艳丽冷傲的鬼的身体变得更加淡了，他看起来是要离开，最后一刻里他还对着面前的一人一鬼笑道：
“我等你们的到来，阴间会欢迎你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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