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的余烬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吞噬,暮色如同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下来。
破败的红色出租车喘息着驶入熟悉的校园大门,车轮碾过落叶,发出枯骨碎裂般的声响。
丁茜茜靠在妱丽微凉的肩膀上,一路昏沉,直到车身剧烈一颠,后背的钝痛才将她从半梦半醒的边缘彻底刺醒。
“到了。”王淼淼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浓的疲惫。
她熄了火,引擎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彻底沉寂。车内弥漫的焦糊味、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着,凝固在狭小的空间里。
丁茜茜睁开眼,车窗外,熟悉的宿舍楼轮廓在渐浓的夜色中沉默矗立。
几盏路灯早早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湿冷的空气中晕染开,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树影拉扯得如同扭曲的鬼爪。
校园里静得出奇,往日里饭后散步、嬉笑打闹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感,像冰冷的蛛网,无声地缠绕上来。
丁茜茜下意识地攥紧了妱丽的手。
妱丽轻轻回握了一下,指尖冰凉依旧,却带着安抚的力道。“走吧,先回宿舍。”
妱丽的声音很轻,透着难以掩饰的虚弱。推开车门,她先一步下车,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蓝色的鱼尾在落地瞬间微微蜷缩了一下,鳞片光泽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有些暗淡。
王淼淼没有下车,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快上去。
丁茜茜小心翼翼地挪下车,后背的伤让她每一步都牵扯着痛楚。
她跟在妱丽身后,看着妱丽挺直却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心中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被眼前死寂的校园和妱丽无声的虚弱一点点侵蚀,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翳。
推开宿舍门,一股久未通风的尘埃味混合着淡淡的潮气扑面而来。熟悉的布置,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清和疏离。
妱丽径直走向了卫生间。
“茜茜,”她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水汽的微颤,“我……需要泡一会儿水。你自己先休息,别担心我。”
“嗯!”丁茜茜连忙应声,听着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心却悬得更高了。
妱丽需要水,这她知道,人鱼离不开水。但这次,妱丽的声音里那种竭力压抑的疲惫和痛楚,让她揪心。
丁茜茜不敢打扰,只能隔着磨砂玻璃门,隐约看到妱丽浸入浴缸的轮廓。
水声持续了很久,然后归于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一两声极轻的、仿佛强忍痛苦的吸气声从门缝里漏出来,像细针一样扎在丁茜茜心上。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
丁茜茜坐立难安,后背的疼痛和腹中的饥饿感交织在一起。她看了看紧闭的卫生间门,妱丽显然需要很长时间恢复。
犹豫再三,她轻手轻脚地拿起饭卡和饭盒。
“妱丽,我去食堂打点饭回来,你……好好休息。”她对着门轻声说。
里面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妱丽微弱的回应:“好……小心点。”
“嗯!”丁茜茜应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宿舍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顶灯投射下冰冷的光。空气仿佛凝滞了,带着一股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丁茜茜皱了皱眉,快步走向楼梯。
越接近食堂,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感就越发浓重、粘稠。
食堂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如同灵堂。打饭的窗口前排着稀稀拉拉、异常沉默的队伍,没有往日的喧哗,每个人都低着头,眼神躲闪,动作僵硬地递过饭卡,接过餐盘,然后迅速离开。
咀嚼声、碗筷碰撞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空气中飘荡的不是饭菜香,而是一种冰冷的、混杂着消毒水和……恐惧的味道。
丁茜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排进队伍,能清晰地感觉到前后左右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探究,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
然后迅速移开,仿佛她是某种不祥的征兆。
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脊椎。她低着头,只想快点打完饭离开。
终于轮到她。打饭的阿姨脸色蜡黄,眼袋浮肿,动作机械麻木,给她打菜时手都在微微发抖,一大勺青菜抖掉了大半。
“阿姨……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丁茜茜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
那阿姨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她嘴唇哆嗦着,飞快地左右看了看,才用气音急促地说:“又……又死人了!跳……跳楼了!就在……就在图书馆后面那个老实验楼!天杀的……造孽啊!”
说完,她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似的,飞快地把餐盘塞给丁茜茜,低下头再也不看她一眼。
“轰——!”
丁茜茜只觉得脑子里像被扔进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餐盘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跳楼……又死人了……
“又”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记忆深处!
图书馆后面的老实验楼…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无数破碎、血腥的画面如同失控的洪水,冲破了她竭力维持的堤坝,疯狂地倒灌进她的脑海!
——同样的地点。
——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重物坠地声!
——飞溅的温热液体,带着浓烈的腥甜气息,溅了她一脸一身!
——还有…还有那张近在咫尺、摔得稀烂的脸!
黄玲玲!
丁茜茜的身体猛地一僵!
像是被无形的冰柱钉在了原地!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涣散!
丁茜茜手中的餐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饭菜泼洒一地,油腻的汤汁溅湿了她的裤脚,她却毫无知觉。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人群下意识地离她远了几步。
但丁茜茜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铺天盖地的血色回忆!
伴随着那声沉闷的坠响,死去的黄玲玲,那张已经被水泥地和重力彻底摧毁的脸,在她扭曲的幻觉中,竟然无比清晰地、一点一点地……转动了过来!
五官被砸得扁平扭曲,几乎看不出原本清秀的模样。白皙的皮肤碎裂开,混合着暗红的血浆、灰白的脑浆。
还有某种令人作呕的、黄绿色的、像是**内脏流出的粘稠液体,正顺着那张破碎的脸颊,缓缓地、粘腻地滑落,一滴、一滴,砸落在她幻觉中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响。
“是错觉吗?”丁茜茜在意识深处绝望地尖叫,灵魂都在战栗,“不……不是!”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张恐怖绝伦的脸,正对着她!那双曾经灵动活泼、会笑会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眼白!
眼眶如同两个被暴力掏开的黑洞,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万劫不复的深渊!
突然!
那破碎的嘴角,极其诡异、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
一个扭曲到无法形容的“笑容”!嘴角咧开的角度超越了人类骨骼的极限,露出断裂的牙齿和暗红的牙龈,整张脸的肌肉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抽搐着、堆叠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巨手狠狠揉捏过!
黄玲玲这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怨毒、嘲弄和一种非人的恶意!
“嗬……嗬嗬……”
幻觉中,黄玲玲那又尖又细、仿佛被砂纸磨过喉咙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从地狱最深处幽幽地爬了上来,在丁茜茜死寂一片的脑海中清晰地回荡、盘旋:
“下一个……就……是……你——了——”
那声音带着穿透灵魂的冰冷诅咒,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丁茜茜的心脏最深处!
将丁茜茜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碾碎!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丁茜茜紧咬的牙关!
她好久都不做梦了,她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再次“见到”如此恐怖的景象!大脑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眼前瞬间被浓稠的血色和黑暗彻底淹没!
她身体剧烈地一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重重地向前栽倒下去!
“砰!”
额头磕在冰冷油腻的地砖上,剧痛传来,却远不及精神上遭受的万分之一。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似乎听到周围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混乱的脚步声。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
丁茜茜在冰冷的地面上猛地抽搐了一下,意识如同溺水者般挣扎着浮出水面。
额头的剧痛和脸颊下油腻冰冷的地砖触感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快!快扶她起来!”
“天哪,她流了好多冷汗!”
“是不是吓到了?快送去医务室…”
周围乱糟糟的声音涌入耳朵,带着真切的焦急和恐惧。
丁茜茜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几张模糊而关切的学生脸庞,还有食堂阿姨惊慌失措的脸。
刚才那恐怖的幻觉消失了,但残留的冰冷和战栗感如同附骨之疽,依旧缠绕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黏腻冰冷,让她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我没事!”丁茜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慌乱得撞开了试图搀扶她的手。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惶地扫过周围每一张脸,仿佛那些面孔下一秒就会变成黄玲玲破碎的样子。
恐慌如同实质的毒雾,将她紧紧包裹。她只想逃离!立刻逃离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回到那个有妱丽在的、小小的宿舍!
她甚至顾不上看一眼地上打翻的饭菜,也顾不上周围人的目光和询问,像一只受惊过度、慌不择路的兔子,猛地转身,推开挡在身前的人,跌跌撞撞地朝着食堂大门外冲去!
“喂!同学!”
“她怎么了?”
身后的呼喊被她抛在脑后。
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灌进她单薄的衣衫,却吹不散心头的冰冷。
她沿着昏暗的小路拼命奔跑,脚步踉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浓烈的恐惧。
老实验楼那模糊的、如同墓碑般的轮廓在不远处的黑暗中若隐若现。
丁茜茜根本不敢看,她死死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奔跑,仿佛身后有无形的、由黄玲玲怨念化成的厉鬼在追赶!
“下一个就是你——了——”
那尖细扭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
跑!快跑!回到妱丽身边!
宿舍楼的灯光终于出现在视野里,那点微弱的光明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赎。
她冲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如同急促的鼓点,敲打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终于,熟悉的宿舍门近在眼前!
丁茜茜颤抖着手,几乎是用撞的方式推开了门!
“妱丽!妱丽!”她带着哭腔,声音嘶哑破碎,冲进屋内,反手重重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喘息,仿佛要将肺里的恐惧和冰冷的空气一起吐出来。
屋内没开大灯,只有书桌上台灯散发的昏黄光晕。
卫生间的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片死寂。
丁茜茜的心猛地一沉,恐慌瞬间攀升到顶点!她顾不得喘息,踉跄着扑向卫生间。
“妱丽!”她颤抖着喊,猛地拉开磨砂玻璃门!
浴缸里,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天花板的惨白灯光。
妱丽静静地躺在水中。
她的身体大部分浸在水下,只露出肩膀和头部。湿漉漉的银色长发如同失去生命的海藻,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妱丽看起来……安静得如同沉睡,却又透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毫无生气的死寂。
更让丁茜茜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妱丽露在水面外的、搭在浴缸边缘的右手手腕内侧,几片细小的、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鳞片,不知何时悄然浮现!
那光泽,冰冷而妖异,与她身上其他恢复的蓝色鳞片截然不同!
“妱丽?!”丁茜茜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扑到浴缸边,手指颤抖着伸向妱丽的脸颊,想要确认她的鼻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妱丽冰凉皮肤的刹那——
浴缸中,妱丽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猛地睁开了!
没有迷茫,没有初醒的朦胧。
那双深海般蔚蓝的眼眸,此刻睁得极大!瞳孔在昏暗中缩成了两点针尖般冰冷的寒芒!
妱丽的眼里里面没有半分属于妱丽的温柔和熟悉,只剩下一种……丁茜茜从未见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清醒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非人感!
她直勾勾地盯着丁茜茜,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然后,一个冰冷、沙哑,如同金属摩擦般、完全不属于妱丽的陌生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
“它……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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