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宵是在七号凌晨离开的火锅店。
走之前,韩店长就给她结清了工资,额外多给了她一百,说是看她这段时间挺辛苦,也挺勤快,加上他允诺的,苏宵一共是赚了两千一。
苏宵先给男人把钱转了过去,那边收得很快,回了一个ok的表情。
任务就算完成了,留着没必要,苏宵删除了好友,赶着末班车的尾声回的家。
二楼的窗户破了,裸露的夜风溜进来,像被切碎的玻璃,闪着月光。
苏宵缩着脖子去摸口袋的钥匙。
“你在忙什么?”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记低沉,浇灭了苏宵萌芽的困意,反倒让她打了个寒颤,神经清醒。
苏宵抖抖手腕,回身,眯了眯眼。
面前的人是张薇莲的小儿子,甘祁风。
昨天她回家的时候也碰见他了,也是这样站在阶梯之上俯视她,不过那时她只以为是巧合,现在看倒像故意蹲守。
苏宵掀眉淡淡睨他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很快又转身,然后去摸另一边裤子口袋的钥匙。
“你很缺钱对吗?”他问。
一件众所周知的事。
拜他妈所赐,整栋楼,或者整座小区的人几乎都知道她家那点事。
没摸到钥匙,苏宵掏裤子的动作有些烦躁和急促。
甘祁风瞧着她的急促,说,“我可以帮你。”
对于这毫无份量可言的好心,苏宵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让她眼眸亮了一瞬。
甘祁风走下台阶,看见她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把手,阴侧侧开口道,“睡一觉,要多少钱?”
苏宵终于回头。
甘祁风的脸暗下去,他勾着唇角,笑,又不像是在笑,双眸阴森晦涩,“果然,你和你妈就是通过卖——”
苏宵几乎是在听到这个恶心字眼的刹那掐上他的脖子,将甘祁风摁在墙上,嗓音很淡,也很冷,警告他,“你的话很不值钱。”
工作到现在,她身心俱疲,骨头好似被泡发一般疲软,可是她听到他念苏女士名字的一刻,知道他接下来要说出怎样不堪的话时,她真的很想通过一种暴力和扭曲的方式,去阻止。
苏宵克制自己隐隐作祟的冲动,问他,“我记得你妈说过你成绩很好对吧,年纪前一百?”
“上次月考,”甘祁风咳了一声,任凭苏宵狠掐着他的脖颈,不作反抗,勾出一个笑,说,“是第89名。”
苏宵冷呵,“所以在你那么深厚的学识里,女性挣钱的途径只有这一条吗?”
“你这样的人,很恶心。”苏宵眼底的厌恶和抵触几乎压不住,话却说得很轻,像是不屑于在他身上浪费力气。
甘祁风看着她,没有出声,眉头却在听到这话时皱了一下。
苏宵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流,但攥紧的指尖不松。
她在等一个道歉。
两相沉默中,寂静被突然的“嘎吱”声敲碎。
楼下的防盗门推响,女人们的谈笑声和脚步声传来。
“今晚打得不尽兴,明天接着约!”
“我明天不来了,我家那位老嫌我回家晚,脾气臭得很呐。”
“找你回家干嘛,想给小炜抱个弟弟?”
粗浑的哄笑声乱成一团。
这时不知道谁哎呦了一声,脚步声突然变得急促,苏宵被一阵蛮力甩了出去。
闻声而来的女人们全围过来,却没有人在意被推到角落的她。
“儿子你没事吧,来,让妈看看,”张薇莲将甘祁风护到身后,扫视他脖子上被掐出的红痕,脸色越来越垮,转身要甩苏宵一耳光,被她躲开了,她反而骂她,“大半夜你发什疯?!”
苏宵保持着冷静,冷声,“问我不如问你儿子,问问他都说了什么。”
甘祁风沉默,畏畏缩缩地躲在女人身后,像个被冤枉的孩子。
挺会装的。
装的挺像。
苏宵有时也会想,如果她示弱一点,表现得可怜一点,是不是会少受一点委屈和责骂。
但她不要。
不要别人因为同情和怜悯的施舍,她不能靠可怜过日子,不能成为失去自我意识,看人脸色过活的提线木偶,她得自己堂堂正正地过。
所以苏宵捍卫着一贯的坚毅,就算此刻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所有落在她肩上的眼神都是敌对,她也孓然不畏。
苏宵很清楚,错不在她,她就该如此。
但张薇莲显然不认同这一点,瞪着她,斥骂,“天天回来那么晚,谁知道你在干什么!你们家把日子过成这烂样,难道还怕别人说吗?”
女人一步步逼近她,那凶狠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小风说得有哪里不对你倒是给我说说!”
甘祁风不说话,围观女人们皆是沉默,目光却灼热。
所有人都在看她的戏,苏宵明白。
“你也知道自己不占理是不是,给我儿子道歉!”命令的口气。
苏宵不道,憋着火, “我家过成什么样不需要你来评判。”
“要是担心你的宝贝儿子就请让他离我远一点,不要管我的事,不要跟我说话,离我远一点!”
火气抒出。
砰!
苏宵狠狠关上门,瘫坐在地毯上。
*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开学的第一天。
整个禾青市,只有附中和十中这两个学校上课,一骑绝尘。
稍显人性的是,规定的到校时间比日常延后了一个小时,勉强算是对学生的一点补偿。
尘暮是由他母亲亲自送来的,走的是正常到校的点。
他来得早,诺大的校园尚未苏醒,空气上凝结的晨露还没被喧闹冲散。
包括他在内,27班的教室里只有两个人。
另一个是白宜夏。
尘暮进教室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因为她就坐在他旁边的座位,是苏宵的座位。
她坐在苏宵的凳子上,翻看放在苏宵课桌上的书,嘴边叼着一整个小笼包。
白宜夏看书看得专注,没注意到斜前方一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直到牙齿咬破小笼包的薄皮,汤汁沿唇角流出来几滴,她才慌忙抬起头。
把小笼包丢进一旁的塑料袋里,胡乱拿手抹了下,然后去找纸。
才看见尘暮。
视线里,尘暮倾身从桌洞取出一盒纸巾,扯了两张出来。
“谢——”前一个谢字刚落地,白宜夏就把后一个咽了回去。
因为这纸不是给她的。
尘暮拿这两张纸擦了桌子,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了她滴下的那两滴油。
“你关注点一向很匪夷所思。”白宜夏损他,却也没跟他客气,顺手抽了两张他放在桌角的纸擦下巴上的油。
“她不喜欢别人在她桌子上吃饭。”尘暮轻声。
简洁明了的一句话,是要白宜夏离开这儿的意思。
她听出来了,于是托腮仰视着他,牵起唇角笑了下,“这是我的桌子,你在说谁啊?”
又觉出气氛不太对劲,她才收了笑,问他,“苏宵今早跟我换了座位,这事你不知道吗?”
——
尘暮不知道。
换座位这事苏宵没跟他说。
她最初有这个想法时第一个告诉的人是白宜夏。毕竟苏宵想不到其他人了,想不到可能不会拒绝她的人了。
白宜夏同意后,苏宵给章鹏飞发了个消息,是意料之中的许可。
所以开学第一天,苏宵专门为这事起了个大早。
最初是她先招惹的尘暮,自然该由她来结束这一切,离他远一点。
苏宵是在操场走了三圈以后,卡着上课铃进的教室。
苏宵知道从她出现在尘暮视线的一秒起他的目光就片刻不移地落在她身上,也知道或许他想听她这样做的理由,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跟他解释什么,所以她懦弱且果断地选择了逃避。
方式很粗暴明了,就是就趴在桌子上睡。
尽管她一点也不困。
三圈的晨露已经浇醒了她所有的睡眠细胞。
苏宵猜尘暮大概明白她是装的,也听见他徘徊在她桌前的脚步声。
但他始终没有打扰她,也没有叫醒她。
苏宵有点嗓子疼。
连趴了两个课间滴水未进让她有些喉痛,出教室准备去饮水间接水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守在门口的尘暮拉着腕堵进了隔壁的空教室。
“松开。”苏宵嗓音发哑。
尘暮很听话地松开她的手,看着她,声音也有点哑,“你昨晚睡得不好。”
是在说她的黑眼圈还是在试探她到底是不是装睡,苏宵不清楚。
“我睡得很好。”她面不改色地讲假话。
然后要走。
尘暮抵着门不让她走,挡她的路,问她,“你还没原谅我对不对?”
“你没错。”
“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对。”
“好,那我说我原谅你了,可以让我离开了吗。”苏宵细声,眸色很淡,看不出一点情绪。
尘暮不放,眸色朦胧,低着音问她,“为什么换座位,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苏宵不喜欢他用这样委屈又带着乞求的语调跟她说话,就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
明明做错的不是他。
苏宵抿着唇,好半响才开口,“我想换个地方学习。”
“我可以跟你一起换。”尘暮说,“我们是同桌,如果你想去——”
“我不想。”她说。
苏宵打断他,“我不想跟你坐同桌。”
接着说,“没意思,你很没意思,跟你坐同桌更没意思,以后我自己的作业我会自己完成,所有我的事都不用你帮,也不用你插手,我讨厌你的自作主张,我不需要你。”
尘暮认真地听她讲,心底的冷一点点蔓延和溢散,他看着她瘦削的肩颈,小心翼翼的,试探的口吻,说,“至少,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尘暮甚至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句,他不用她回答什么,只要点点头,只要点点头就好了。
可是她告诉他,“别说你是我的朋友。”
身后骄阳拉长她的影子,苏宵用力挣脱腕上他的手,慢慢走向门口,“我跟你是同学,就只是同学的关系,所以请你保持同学之间合适的距离。”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宵始终背着光线,直到要离开,也未曾撂过长尘暮一眼。
少年一言不发地接受着她的决绝。
光影横在他们之间,像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苏宵走了。
这次尘暮没挡她的路。
——
自从换到第一排之后,苏宵的学习态度明显有所改变。瞌睡少了,注意力集中了,也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不再依赖尘暮,独立完成作业。
而尘暮,他又回归到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冰冷体,把自己锁在了课桌的一隅,试卷和习题是他最亲密无间的伙伴。
两个人都在更好的方向发展,却也向反方向延伸,成为真正意义上,“只是同学”的关系。
其实本该就是这样的,苏宵甚至一度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
是最正确的。
尘暮按她要求的那样,跟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苏宵也尽量避免着与他有接触,彼此心照不宣地恪守着不成文的规矩,达成一种怪异的平衡。
直到有一方的秤盘失衡,规矩被打破。
流言蜚语来得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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