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予安跪坐在榻边,指尖蘸着药膏,在即将触到我肌肤时又悬停半寸。
"殿下..."
他喉结滚动,"会疼。"
我毫不在意道:"习惯了。"
他手指轻颤着为我敷药,我转眸,竟见他眼底泛起一层水光,在烛火映照下碎成万千星辰。
"不会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是砂纸磨过,"以后……不会再让殿下疼了。"
这话好熟悉。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大皇兄站在梅树下,抖开狐裘裹住我冻僵的手:"小璃儿不怕,以后哥哥在,不会再让你受冻。"
那年我六岁,他十六。
不过半载,我便蜷缩在冰冷的檀木箱中,眼睁睁看着他被商帝的人乱刀砍作血泥。
那个许诺不让我受冻的人,偏叫我尝尽了此生最刺骨的寒夜。
自那时起,我便知誓言不可信。
连大皇兄都守不住。
这世上,又有谁能?
可我明明也不信眼前的人,却偏偏又很想放任自己沉溺于这虚假的暖意里片刻。
哪怕明知他是在跟我逢场作戏。
哪怕只有片刻……
此后半个月,每日为我上药的“差事”,成了我和予安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未再驱逐,他亦沉默地履行。
他对我的照顾算得上无微不至。
不仅悉心为我上药,还亲手为我做我最爱的松子百合酥。
更会在清晨露水未晞时,折下的一枝带着晨露的梅花插在我的花瓶里……
最让我意外的是每次从浅眠中惊醒,他都在守着我。
或是靠在屏风后闭目养神,或是静静擦拭着他的佩剑……
这些细碎的点滴,如无声的细雨,日复一日,悄无声息地渗透着我的心。
明知这又是他更高明的戏码。
明知这温暖如同镜花水月……
可心口被无数背叛和算计冻得坚硬冰冷的壁垒,也终还是在这日复一日暖意里,裂开了缝隙。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想向他讨一个答案。
伤愈那天我让人备下一桌酒菜。
我特意换下了惯常的冷艳装束,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云锦长裙。
镜中的我看上去眉眼温软,竟有几分幼时的影子。
予安如常踏入殿内,看到我这般模样,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坐。”
我指了指对面,声音是自己都陌生的柔和,“陪我喝一杯。”
他依言坐下,姿态依旧恭谨,眼神却胶着在我脸上,带着探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
我举起酒杯,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分内之事,殿下言重。”
“分内之事?”
我轻笑一声,灌下一杯酒,那灼热感从喉咙一路烧到心口。
借着酒意,那些尘封的、柔软的往事涌上舌尖。
“予安,你知道吗?小时候御花园的东南角,有棵歪脖子枣树,我和三位皇兄常去偷摘,我的母妃总喜欢远远的看着我们……”
我向他聊起我的三位皇兄和我的母妃……
还有许多在我身边出现又消失的人。
说到后面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又斟满一杯,仰头饮尽,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
他静静听着,眼中那层怜惜更深了。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将我手边快空的酒壶移开少许。
“殿下……少饮些。”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怕我醉了?”
我抬眼看他,再无平日调笑戏谑的影子
又是一杯下肚,酒意彻底冲垮了理智。
在他又一次试图阻止我斟酒时,我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安!”
我借着起身的力道,带着醉意扑向他怀中,紧紧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近乎卑微的诚恳:
“留下来……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我……不想一个人了……”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他的心跳在我耳边骤然加速。
他的下颌抵着我的发顶,气息灼热地拂过,带着压抑的痛楚。
这无声的回应几乎点燃了我的希望。
然而,下一秒,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
他猛地推开了我!
我踉跄后退,撞在桌沿,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他背对着烛光,声音冰冷、坚硬,一字一句砸在我刚刚燃起一丝微光的心里:
“殿下醉了。”
“臣留下,只因殿下是因我受罚。”
“悉心照料,不过是心中有愧,臣不想在殿下这欠下恩情。”
“殿下伤愈,恩情已了,臣也无意再做停留。”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穿我刚刚向他袒露的、最柔软脆弱的部分。
只是因为……有愧?
原来那些指尖小心翼翼的触碰,那些无声的守护,那些清晨的红梅和温热的百合酥……
都只是冰冷的用以结算恩义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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