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睁开眼，所有人都在跑。
我赶紧往旁边退了退，可别踩我身上了。
周围都是黑黑的，我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自己和面前的人。他们好像，也没有在跑……
而是，在飘？
我这是，已经死了？
我转头四下望了望，不远处一个大大的牌坊上，“魂境”二字跳进了我的眼睛。、
魂境？以前人界说的那个“死后的地方”？
看来，我的确是死了。
——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了。只记得，最后的时候，似乎很冷，很饿。然后似乎有很多混沌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喃喃地响……
我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好像……没有那么烦躁了？
“你们这是去哪里呀？”我随便拉了一个魂问道。
“去排队！赶紧的！”他说完，忙不迭就跑了。
排队？排队干什么？
死后，也这么忙吗？
虽然不知道排什么队，我也跟着人群动起来。
我跟着人群往前，不多时，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宫殿外面，队伍变得慢起来。我看着面前的宫殿，心想人界的皇宫或许也没有这么大，这么好看。
我问排在我前面的人这是哪里，他说这里就是轮回殿。
“轮回殿？我们现在就要去轮回了吗？”我心里竟陡然升起一阵恐慌，我还没有好好享受过死后的生活呢……又要去活着了吗？
从我上一世的经验来说，面对生，似乎比面对死要更加艰难。
“哪有这么快……我们现在只是去领轮回的号码牌，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还不一定呢……”前面那人说道。
“噢……”我松了一口气。
“别紧张嘛……万一下一世投到了个好人家呢？”他似乎看透了我在担心什么。
我笑了笑，也是，也是，“那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们呢？”
“那个号码牌上会写轮回的时间！”前面的前面那人突然转过头来。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排了许久的队，到我的时候，那官人突然叫我等一下，他转身去到殿内，过了好半天也没有出来。
站在我身后的人见到这情形，喜滋滋地在我耳边说道：“这是不是专门进去给咱们拿好命去了……”
但愿如此吧，但愿如此。不过，别再给我更差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半晌，那官人从里面出来，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将轮回号码牌交到我的手上。
号码牌上的数字很合我的心意，十年。
我拿着号码牌喜滋滋地走了。
十年……那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
我能在这里休息十年。
前面的哭声打破了我的欢快思绪，一个魂坐在地上抽泣，她旁边围着几个魂，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悄悄凑过去，站在外围。
原来是她怕在魂境等太久，现世的人把她给忘了……
“可是忘了又怎么样呢？”我探头问道。
“忘了我们就消散了呀！”他们像是在看傻子。
“噢噢噢……”我缩回脑袋，默默飘走了。
我知道消散是什么意思。
刚才的快乐陡然蒙上了一层阴云。
若是被所有人忘记就会消散的话……我捏了捏兜里的轮回牌……
若是被所有人忘记就会消散的话……那就是说，我一定会在这里消散……
我在世上已经无亲无故，说不定再过十天就没有人记得我了。哪里等得了十年？
我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活着的**，但似乎，也没那么想彻底消失……
可是如果实在是要消散，那也没有办法……
我似乎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实在要消散，就消散吧……反正也没人记得我……
——
其实我挺喜欢魂境的生活，没有人催我成婚，也没有人催我科考，我不用为了成为达官显贵而疲于奔命，也不必为了人情冷暖而自毁本心。
死了之后，大家终于都松弛下来。
所有人都没有目标，只是无所事事地聊着三界的八卦，等着自己的轮回。
大家死后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被遗忘。
而我连这个愿望都没有。
那段时间，我似乎获得了，彻底的自由。
我没有房子，就找了个别人的空房子住进去；我没有吃的……这个好像没关系，我已经是游魂了，就算不吃东西，也不会怎么样。
就在我以为我要这样过完我剩下的日子时，她突然出现了。
她吵醒了我的午觉，还质问我有没有见过谁谁谁……我这睡地好好的，哪里见过她说的什么人啊……
她看起来十分疑惑，可我却有些脸红。
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就算是远远地望，也没有望见过。而这姑娘，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感觉自己似乎全身都有些发烫。
就在这时，宅子的主人突然出现了。他要告我占用他的宅子，她帮我赔了钱，他却依然不让我走。他吵嚷着要去见鬼判官。
我其实还有些害怕，听说鬼判官不是什么善茬，我也不想在消散之前还要遭罪。
可是那姑娘似乎是不害怕的样子。
既如此，那便见吧……
想来，若是落在那宅子主人的手里，恐怕也不会好受。
我跟着他们去见了鬼判官。
原来她叫“小下”。她帮我打赢了官司，还借了我两锭魂金。在知道我还要等十年后，又去轮回殿帮我讨回了公道。
当然，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
我在魂池里养了些日子，本想去挣些钱还给小下姑娘，没想到一条龙却找到我，给了我两锭魂金，他说这是鬼君给的，让我还完债早日去轮回。
那天我拿着钱去还债，本来我已经远远看见她了，可是却突然被敲晕了过去。
那是我对魂境和魂境里的她的最后记忆。
——
我不知道我被带到了哪里，周围是一片荒寂。我和一群人，在一个洞穴里躺了一段时间，又被带出来，似乎要去往下一个地方。
我站在漫漫的荒原上，远远地又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宅子的主人，冷乞渊。虽然不知道他这是在干嘛，但是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是什么好人的话，这里必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想找机会跑。
这周围的人这么多，怎么跑啊……我正心急的时候，我前面的小姑娘突然拧断了自己的手指，吓我一跳。
她疼地面目狰狞，却愣是一点儿声音没有发出来。
看到她，我突然那与我无亲无故的在人家的妹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希望她能多记我一段时间吧……
“你干啥呀……”我蹲下身悄声问道。
小姑娘的手在空中甩了半天，脸上的狰狞才微微舒展开。
“嘘！”她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看远处的一列人。
那一列……几乎都是一些手脚右问题的人。
我还是没有看明白……
“怎么了？”我问道。
“没发现吗？除了那一列是往外面走的，其余的都是往里面走的。”
“那又如何？”
“我感觉，我们往里面走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她低声道。
这倒是，有那个冷乞渊在，能是什么好事……况且，小下姑娘也没有跟我说过轮回还有这么一遭……这一定是那个冷乞渊在干什么坏事……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自己应该赶快回去，将这件事情告诉小下！
“你确定，这样我们就能跑出去？”我指着小姑娘的手。
“那我自然不能确定，但是我看着……”她踮起脚，“那些人应该就是因为残疾才被放逐了的……吧……你还有别的办法？”她抬头看我。
我猛猛摇头，我哪有什么办法，要不是她说，我连那些人都没看到。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一狠心，也拧了一个手指下来。
果然，我们被分去了那个残疾的队列。
——
她说她叫沈伊如，是丞相的女儿。
我不认识她说的什么丞相，我上一世生在穷苦人家，连年的大战之后，一切都十分凋零，我自幼没有亲眷照顾，没能活过二十岁。
伊如听了，跟我说无妨，她虽然生在大户人家，但是现在和我是一样的。
她甚至没能活过十岁。
也是，按理说，她应该是从小锦衣玉食，为何这么小就来了这里……
“你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我问道。
伊如笑了笑，笑容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是个不到十岁的姑娘。
“人心，就是最不治的病症。”
这么说来，她应该是被人害死的。
我摸了摸她的头，“都过去了。”
我祝她下一世投到一个平凡幸福的人家，她祝我下一世不要再那么穷了。
我们被带到了一个池子旁边，远远就看见那些人被推了进去。我俩对视了一眼，拔腿就往外跑。本来那些人都快追上我们了，没想到我怀里的一锭魂金掉了下去，那魂金发出耀眼的光，阻挡了那些人的步伐，我和伊如在混乱中成功跑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伊如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我一口气没喘上了，没说出话来。
我也没想到。
我摸了摸怀里仅剩的一锭魂金，这可不能再掉了。
我还要还给她呢！
我们随便找了个废弃的院子躲起来，这地方有好多院子，看着似乎都没什么人住。这外面看起来和魂境和相似，但是又处处透露出不一样……
这到底，是哪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似乎也没有人来找我们，我们的活动范围逐渐变大。
我们始终没有弄清楚这是哪里，我却又一次见到了她。
她坐在凤鸾车上，出嫁。
我走不过去，只能站在廊桥上，远远望着她。有一瞬间，她掀起帘子，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但是很快，又将帘子放了下去。
她应该，没有看见我吧……
我没想到她会成亲，我还以为，魂宫当差的人，都不会成亲。
那日宾客众多，我混进了婚宴的现场。酒过三旬，她站在上面，似乎有些发蒙。我感觉站在上面的人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
我本想找个机会进去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看看她，可是她却凭空消失了。
那宫殿很大，看着应该是有很多人的样子，外面却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实在奇怪。
伊如让我不要管那些大人们的事情，可是我放不下。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她那样性格的人，怎么会一次都没有出来过呢？
我准备去一探究竟，却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和我长地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理直气壮地从我面前经过，像是压根没有看见我。
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伊如，我们一致认为，是在刚进来的那段时间，被动了手脚。他们在做和我们一模一样的魂。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
小下姑娘知道这些事情吗？
在我苦恼着如何进去那宫殿的时候，我被抓了。
没想到的是，冷乞渊竟然还记得我。
他将我带进了一个山底，那里是连绵不断的洞穴和无数躺在石床上的人。现在我确定了，他们是在被复制。
可我已经是一个残疾了，他们抓我来，还有什么用呢？
我许多次试着逃跑，每一次被追回来，不是少了个胳膊，就是断了个腿……最后，我的四肢都没有了，也就跑不动了。
我躺在石床上，又开始等死。
可是有一天，周围突然摇晃起来。那石壁开始泛光，我在光里，看见了密密麻麻的被挂在另一层石壁上的游魂，他们全身**，没有头发，看着像是长地一样，实则不然。那景象，可怖极了。
而她，竟然也在其中。
她看起来像是刚被挂上去，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憔悴了许多。
他们这是……这是要害死她！我使劲地拍打石壁，她却似乎感受不到。我大喊她的名字，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终于，周围的晃动让我面前的石壁破开了口子，一瞬间，所以人都被吸了进去，当然，也包括我。
我们也成为了石壁上无数相似游魂中的一环。
我感到自己在被吸干。
是她，她在拿走我们身上的力量。
若是要这样死去，我也就无憾了。
我在一阵强烈的光之后，失去了知觉。
再见到她时，她已经自由了。她身边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年轻和一个瘸子。伊如让我去找她，我自惭形秽，并没有去。
再说了，她身边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可是你这一天到晚跟在人家身后也不是个事儿啊……我看她早晚会发现你。”伊如道。
伊如猜的每错，她发现了我。
她不仅发现了我，还认出了我。可那时的我，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她将我带回去，我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那天晚上，我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熟悉。
我悄悄滚出房门，却见那瘸子正站着和一个黑影耳语。
仔细一看，那黑影不是冷乞渊又是谁！
所以！那个瘸子，他根本就不是瘸子！而且他和冷乞渊还是一伙的！
他在骗她！
我躲在角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眼见冷乞渊离开，我正找机会溜回去，那假瘸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
很明显，他要杀了我。
我连忙滚，我努力地滚。
还是被他给抓住了。
他站在窗外，正要伸手将我给解决掉的时候，屋子里亮起了火光。
“谁在外面？”她问道。
那瘸子愣了一下。
我趁着他晃神之际，赶紧跑了。
他反应过来，赶紧随手杀了几个路过的游魂，又迅速坐回自己的轮椅上。
她出来的时候，他正在看月亮。死掉的新鲜游魂激发了她的病症，她失控了。
我远远看着，没有任何办法。
转过身去，又碰上了冷乞渊。
这一次，我没有再被放去那个石壁丛生的地方。新的地方黑雾缭绕，大老远就听见一阵一阵的哭声，那声音撕心裂肺，似乎要把魂给撕碎。
那声音的来源，就是我被关去的地方。
缺胳膊少腿的游魂在这里被关了一层又一层，高楼向下，像是一个倒着的宝塔。我站在这些残魂的面前，像是找到了同类，心里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来。
我知道，这里，就是终局了。
这地方，看着就是不能出去的样子，他将所有的残魂放在这里，就像是在处理一些出错的残次品。
消失，是我们的宿命。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还会在这里见到伊如。
以及，还会在这里见到她。
她似乎，又恢复了我初初认识她时的样子。
正义，勇敢，无畏。
虽然，她已经不认得我。
她说她要打破这里，带我们出去。
我当然相信她，也当然支持她。
事情进行地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最后的关头，她一直让我走。可是我怎么能丢下她，独自离开。我是一定要，和她一起的。
我这条魂命，本来就是她救的。我活不活其实无所谓，她要活着。
她活着，就会有更多的正义；她活着，就会有更多的希望。
所以，在楼门关闭的最后一刹，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她要活着。
我很高兴，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她；我很高兴，最后自己的离开，还算有些价值。
只是欠她的那一锭魂金，我再也还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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