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游戏城外的走廊上，温迎背对着店门坐在长椅上，听妈妈讲电话。
问工作问生活问她今天有没有和朋友出去跨年问她什么时候放假提醒她早点买票。老生常谈的话题如清清凉凉的溪水从她心间流淌而过，一点点抚平那份反常的烦躁。
但思绪难免会回溯到方才的场景上，要不是宋一川突然冒出来，说些有的没的，她也不觉得尴尬。
“唉，你爸跟蔺樾他爸又杠上了。”薛娴芳的声音拽回了温迎的思绪。
温迎面色一凛，很重视地问：“这次因为什么？没动手吧？”
“我偷偷跟你说，你别去说你爸啊。”薛娴芳性子跟丈夫不同，半辈子不争不抢，连说话语气都是柔声细语的。她慢条斯理讲述有个客户跟温迎爸爸温良谨定了一单木雕摆件，因为量大，工期长，对方在合同敲定后突然反悔了，去找了蔺樾爸爸蔺明光的工厂进行机雕。温良谨认为是蔺明光抢了他的生意，已经气了两天了。
听完来龙去脉，温迎哪里还记得什么摩托车咚的尴尬，只剩下为这两个斗了半辈子的犟种操心。
温迎先安抚了老妈，挂断电话后，又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给老温发消息，汇报自己放假回家的时间，又问他还想不想吃她学校附近那家牛肉干，她多买一点当年货。
也不知道老温看穿她没有，没主动提，给她发了个红包，说：“要零花钱就直说，还拐着弯，怪委婉的。”
温迎发了个卖乖的表情包，叮嘱他注意身子，好好休息，养足精神等她回家去爬山。
蔺樾和宋一川从游戏城出来时，温迎刚刚从手机里抬起头。
看到蔺樾的那一刻，温迎嘴角的笑容立刻收起来，将对他爸的气愤连坐到他身上。
蔺樾：“…………”
完了。她自己崴脚站不稳，这也要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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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温迎在校门口坐上蔺樾的车，同时喝到了他请的咖啡。
“你放我电脑旁的那杯咖啡，我以为又是方敏敏给的，所以让同事解决了，不是故意的。”蔺樾专注地开车，状似不经意地解释。
新一周新气象，之前的事情在温迎这里已经翻篇了。他和蔺樾之间，如果事事都要理论个出个谢谢或者对不起，那其实挺累的。但必须承认，蔺樾特意把这件小事拎出来说明时，这份认真显得这个人心很细。
温迎没来由心里一软，觉得自己将长辈之间的矛盾转接到他身上的行为太偏激，但冷不丁地单拎出来解释一番又显得她有点小题大做。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公司，温迎也没开口提。
出电梯间时，迎面遇上个营销部的男同事，对方看见蔺樾后，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温迎只当是他社恐或者突然拐过来被吓到没当回事。
寒假档对于图书市场而言，还是挺关键的一个节点。通俗点儿讲，青春类图书购买群体多是中学生，他们春节多多少少都会收到压岁钱，市场盯上的便是这笔收益。
各部门的同事们一边盼着即将到来的年会日，一边紧锣密鼓地为寒假档的各种销售活动做准备。
温迎手上只有一个可以参与进去的项目，所以工作节奏较之前并未有什么改变，加之是实习生的缘故，没有绩效考核压力，还算比较清闲的。
不过下午的时候，她被借调到营销部做图书直播活动。温迎形象佳，谈吐好，对这样的安排虽觉意外，但也很痛快地答应了。
简单过了一遍流程，温迎便迅速进入直播状态。
直播带货不是小众赛道，但图书直播间没有大咖坐镇和豪华福利，人数比较惨淡。这让温迎整个直播过程更没有压力了。
之前只是见虞石竹鼓捣过试妆、游戏等分享日常生活的直播，和带货直播还是不同的。
温迎心里冒出某个念头，直播结束后，滞留在营销部跟负责这一块的同事聊了会儿天。
也是巧了，对方恰好是早晨她在电梯间碰见的那个，并不社恐，分享起行业经验很是健谈和热情。
温迎觉得收获不小，多聊了几句：“早晨在电梯间打照面还以为你是个社恐，没想到应变能力和口才这么厉害。”
对方被夸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好吧。早晨是看到蔺樾突然被吓了一跳，听说他脾气不太好。”
温迎诧异，心说蔺樾给公司搭建线上管理系统，跟营销部还有往来？温迎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甚至补了一句：“他对事不对人，你别介意啊。”
对方摆头，说：“不是工作往来，是那天在卫生间……”
温迎原本放松地随手整理刚刚用过的纸质材料，随着对方的讲述，才知道发行部那个总监助理狼狈地被坏掉水龙头溅了一身水的事竟然跟蔺樾有关。
跟岗位性质有关，发行部的同事性子大都张扬狠厉，那位总监助理更是牙尖嘴利、不好糊弄。
蔺樾那般明目张胆地挑衅他，肯定把人得罪狠了。
接下来几天温迎总担心蔺樾会被报复，但奇怪的是，一直风平浪静。
不过仅限于这两人之间，那位总监助理的世界并不平静——他被辞退了。
温迎从邬善善那里了解到，这人不仅明面上言语骚扰女同事，背地里还会给女同事的样貌和身材打分，这点早就引起很多同事的不满。
“之前公司因为缺人，接到不少同事举报，仍没把他辞退。有个不堪其骚扰的女同事对公司的管理制度寒了心，索性自己离职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处理得这么痛快，我也没见有新的发行助理来接替他的工作啊。”
只过了一天，邬善善给她送来最新消息。公司不仅没招到接替他工作的同事，他的直属领导，公司的发行部总监孙总，也收拾东西离职了。
“据说是被他那个助理举报的，他利用公司的资源在外面搞了个小作坊，不声不响地抢走了不少本该在咱公司的作者资源，违反了竞业协议，本该是被辞退，但公司顾及这么多年的交情，让他自己走人。但好像是和公司没谈拢吧，他这一走带走了发行部近一半的同事。”
温迎作为一个刚入职的实习生，这个信息量对她实在是有些大，但基本逻辑她还是知道的：“这么一搞……今年寒假档咱公司是打算直接退出市场竞争吗？”
孙总工作能力是无可指摘的，虽然多少有些看人下菜碟，对底层编辑常常忽略、无视，但对老板那绝对是忠心的。温迎刚进公司时，正赶上老板写的那本讲职场和财商的半自传性质的社科书上市，销量惨淡，上万本库存堆在库房里亟待处理，是孙总跑前跑后，愣是把这个项目盘活了。公司大大小小热门项目的促销活动，都会带上这本社科书露露脸，可谓给足了老板面子。
这算不算裁员裁到大动脉？
“NONONO。”邬善善没卖关子，直接公布答案，“小道消息，我只偷偷告诉你啊，咱公司很快会空降一位新总监，而且带了自己的团队。”
温迎说：“那也需要磨合期……”
“公司才不在乎这个。”邬善善略惆怅地叹气，“虽然图书出版公司听上去图书编辑是主力，但其实不是，发行才是爹。每年上市的书成百上千本，卖得动不算本事，能收到回款才是关键。咱公司一直以来在签选题上都是编辑们自己说了算，大老板早就看咱们不顺眼想变革了，这次正好大刀阔斧，改了个彻底。发行部签选题会依据什么判断？内容质量吗？不，纯看作品人气！往后咱们就是彻彻底底看发行部的脸色工作了。”
温迎想到之前几次跟发行部打交道的情形，不仅感慨有些棘手。
也不知道新来的总监好不好相处。
不管怎样，都是没办法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不过这番波折让温迎稍稍安了心，她原本担心那名总监助理离职跟蔺樾有关，担心他被人报复穿小鞋什么的，但一连串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听下来，她清楚地知道，这已经不是蔺樾一个人的能力能改变的事了。
但就在温迎这口气刚松出来，回家继续休产假的林吴虹在微信上联系温迎，让她和袁吕做一下离职交接。
温迎当时正在点眼药水，眼前蒙了层水雾模模糊糊，没太看仔细，第一眼只以为公司要把自己辞退。
吓得眨了眨眼，她才理解真正的意思——袁吕要离职，温迎接管他手上的项目。
她只是个实习生啊喂。
编辑手上的项目是在公司乃至行业里立足的根本，是保护自己冲锋陷阵的宝剑。
不然前段时间温迎经手的那本不被看好的小说猛然成了畅销书后，也不会下到邬善善，上到袁吕都那么着急地替她操心。
像袁吕这种工龄七八年的老编辑，手里陈年生锈的破剑不少，但尚方宝剑也有，不需要多，有个一两把就够温迎在公司耀武扬威，横行无忌了。（开个玩笑……温迎把脑袋里夸张的比喻甩出去，这会儿她身为一个实习生，也只能服从安排，见机行事。
只是不曾想，工作交接的最后，袁吕很突兀地问温迎：“你和蔺樾关系很好？”
温迎心中疑惑，盯着屏幕足足半分钟，才回：“发小。”
等她追问：“为什么突然提他。”
对面人便不会来。
温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又惴惴不安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时找不到空位，温迎拽着邬善善去跟蔺樾他们拼了个桌。
温迎心中的好奇心拐出了九曲十八弯，时不时就要瞥蔺樾一眼，但碍于同桌的人实在是多，最终什么也没问。
筷子掉在地上，温迎弯腰去捡。彼时正跟同事说着的话蔺樾不动声色地伸手扶在了温迎脑袋上方的桌沿处，他交流不停，甚至没往这边多投来视线。
温迎捡完东西起身，果真撞到了头，可她不这么认为，下意识误会是蔺樾捉弄自己，手啪一下，打在蔺樾的手腕上。
蔺樾适才乜了温迎一眼，想把这个不识好人心的人痛扁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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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降的发行总监带着自己的团队到公司那天，蔺樾他们刚好结束管理系统搭建的工作，包括蔺樾在内的大部分人离开，只留了两位程序员做收尾工作。
温迎昨天便知道蔺樾要走，心中没有为他的离开感到不舍，有的只是松了口气。
这几天总担心他会遭到针对或者报复，好在他这就滚蛋了，两个行业跨度大，再有接触是很小概率的事件，而且行业与行业间壁很厚，不是想使坏就能找到机会的。
不知道是不是温迎在得知他要离开时表现得过于开心，蔺樾这天和大部队一块离开公司前，特意来到公司最深处最角落属于编辑部的办公区，耍了下贱。
温迎当时正在梳理袁吕交接给她的那批项目进度，眼前突然多出一盆仙人球时，被吓了一跳。
拿着花盆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皮肤白得能看清手背的青筋和血管。
顺着手臂往上，温迎看到蔺樾那张俊朗出挑的脸。
“这个留给你。”没等她发问，蔺樾先说。
温迎哦了声，心里适才涌出点儿情绪，习惯一件事很难，比如习惯公司里多了个他，和习惯公司里没有他，是一样的难度。
温迎强迫自己不要过度放大这种情绪，他们只是不在一个公司工作而已，又不是分隔了个太平洋，瞎矫情什么呢。随着成长，大家势必要不断的分分合合。但刚想开的下一秒，温迎又想不开了，高中时她会因为玩得好的同桌转学而哭鼻子，现在也会为了和好朋友不在一家公司工作而不舍，她始终是她，这有什么错。
“哦对，还有这个。”蔺樾再次响起的声音拽回了温迎的思绪。
她定睛，眼神疑惑，看到蔺樾把一个星巴克的外卖打包袋放到她桌上。温迎扬起笑脸，嘴上假客气，动作却迫不及待地拆外卖袋：“哎呀你真是太有心了，真是长大了啊，知道孝敬——”
温迎话音一顿，不确定地朝外卖袋里看了一眼，这下彻底确定了，这是一包垃圾。
“靠！你想死吗？”如果不是顾及到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在工作，温迎一定不会只像此刻这般面带假笑、极力克制愤怒。
蔺樾留给温迎一个深藏功与名的眼神，背身走出几步轻轻一甩手，仿佛在说不用跟我客气。
温迎心中痛骂他一顿，想把仙人掌照着他后脑勺丢过去，却在动作的前一秒，瞧见了塑料花盆底粘着一张绿色的便利贴，上面写——愿你，在这里破浪乘风，早日杀出重围。
这还差不多。
温迎满意地弯了下唇，把仙人掌放到电脑的增高架上。
刚准备继续工作，邬善善坐着办公椅滑过来：“身边有这么个大帅哥，你怎么能忍着不动心的？我要是你，认识第一天就生扑过去了好吗。”
温迎知道她只是在打趣，也没认真回答：“我认识他时他还穿着开裆裤呢。”
邬善善浮夸地捂着嘴，意有所指：“天！那你岂不是看过……”
“…………”
温迎这只是夸张的形容。
谁三岁还穿开裆裤。
不过温迎确实看过小小树，在蔺樾的家庭相册里………那年高三，蔺樾高烧缺席了期中考试，班主任都联系不上他，是温迎去他家里找到的人。
温迎被他滚烫的体温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用客厅的座机打电话时，不小心撞翻了他家的相册，然后就看到了他的满月照。
温迎温迎手按在邬善善的办公椅上，把人推走，结束这个唐突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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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和蔺樾见面是又一周的周一，温迎有东西麻烦他转交给谢临舟，特意在下班后去找了他一趟。
当时在蔺樾公寓楼下，温迎没上去，蔺樾提着一兜垃圾顺路丢了，盯着这袋垃圾，温迎没来由地想到那用咖啡外卖袋装着的垃圾，又想到了跟邬善善扯的那几句闲天，想到了……他的满月照。
蔺樾自然是不清楚她此刻想到了什么，用手指勾着垃圾袋丢完回来，正要催促她快点儿把要转交的东西拿出来，便见温迎盯着自己微微红了脸颊，甚至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
“？”蔺樾一脑袋问号，怎么个情况。
温迎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朝他下身瞥了眼，蔺樾茫然，也随之低头，看了看，他今天穿的是运动裤，系带的，不存在忘记拉拉链的情况。
蔺樾抬手在温迎脸前晃了一下，叫魂：“喂，看哪儿呢。”
她再脸红下去，蔺樾真的要想多了。
他不就是下楼前刚洗了个澡吗，魅力值突然拉高了？蔺樾嘴上难得失了分寸地刺她：“要不我脱了让你看？”
岂料温迎眨眨眼，很认真地问：“这合适吗？”
蔺樾把敞着怀穿的长款羽绒服扣了两颗扣子，小里小气的，用行动证明，想得美：“你是我女朋友吗就想看。”
他心里却过于春风明媚了，心说不会真是他健身健出魅力了吧，这才几天啊？效果有这么明显吗？
看来这健身卡还是不能退，该去，必须天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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