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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棵

20

翌日,从北央开往旦镇镇的高铁上。

三人的票是一起买的,三连座,温迎靠窗,蔺樾靠过道,宋一川被夹在中间充当传话筒。

宋一川左边的胳膊被蔺樾捣了一下:“你问她吃牛肉干吗?”

于是宋一川朝另一边偏头:“蔺樾问你吃牛肉干吗?”

数秒后宋一川把脸朝向另一侧:“她说不吃,并且劝你最好也别吃。‘他敢吃我就把他做成牛肉干’,迎妹是这样说的。”

蔺樾对这个威胁视若无睹,刺啦一声,把牛肉干的包装拆开,不仅自己吃,还抓了一把里面的分装放到宋一川面前的小桌板上。

宋一川预感坐在另一侧的温迎紧了紧拳头,忙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敢吃。”

“吃吧。她不让我吃,没有不让你吃。”

好有道理。

于是这排三连座很快响起窸窸窣窣吃零食的声音。不多时,宋一川右边的胳膊也被人捣了下,温迎的声音响起:“带手机充电器了吗?”

宋一川说没带,不肖温迎追问,很自觉地朝另一侧转头:“迎妹问你带充电器了吗?”

“手机没电了?”蔺樾朝温迎的方向看了眼,后者自然是没回答。他无所谓,从座位起身,从高处的行李架上找到自己的背包,从侧边的夹层里勾出手机充电器。

男生个子高,挺拔的站在那,从温迎的视线瞟过去,只觉得他又高了几分。

他单手扶在行李架的边缘,身体随着行驶的列车稍稍晃了晃,那双眼却精准地逮到温迎的视线。

“夸我一句就给你用。”

温迎递给他个“你少自作多情”的眼神,哼了声,很无情地说:“我手机满电谢谢。我就是随口问一下,没说要用。”

“……”

蔺樾沉着脸拿着充电器坐下时,充电线在空中一甩,抽了下三人中最无辜的宋一川的脸。

宋一川欲哭无泪,他为什么要坐中间啊!

-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直持续到列车到站。

温迎的座位在三人中是最里面,但下车的速度却快。蔺樾知道,她是觉得人多的地方太闷,想赶快出去透透气。

但人实在是太多了,温迎提着行李箱下车时,被旁边的人撞了下肩膀,踉跄了步,结果崴了脚。

宋一川搭着蔺樾的肩膀,没心没肺地说赶明儿有什么活动,并没有关注到温迎的情况。

蔺樾一直关注着她,自然看得清楚,但见温迎没什么异常地继续往前走,便没当回事。

过了出站口,人流稀疏了不少,蔺樾才发现温迎一瘸一拐有些不对劲。

温迎的拉杆箱被人按住,她偏头,对上蔺樾凝视的眼神:“干嘛,要打一架吗?”

蔺樾没跟他无意义的废话,径自问:“脚怎么了?”

温迎虚张声势的愤怒减弱几分,嘴角动了动,说:“崴了一下。”

可能是某趟列车刚到站了,从出站口出来的人一下子变多了。推搡间,有人对他们仨很有意见:“走不走啊,别堵在路中央啊。”

温迎决定不逞强了,干脆地说:“比以前崴脚都要疼。”

温迎很少说疼,如今跟蔺樾冷战中,还说疼个,那可能真是疼得难以忍受了。

“行李我来拿,让sugar背你出去吧。”

宋一川开口前,蔺樾和温迎对了个眼神,情绪流转间,便是这个意思。

人来人往间,两人没僵持太久。

宋一川一个人管着三个人的行李箱,并不太娴熟地往外挪着,不耽误望着两个发小的背影啧啧出声,这不就和好了吗?

如果不是蔺樾一直在他旁边,宋一川都要怀疑是不是蔺樾设计害她崴脚了。

温迎印象中,被蔺樾背过很多次。不论是中学时代参加校园活动的游戏时,还是她在运动会上粗心受伤。

少年的青涩和单薄被时光赋予了更显著的力量和坚韧,变得宽阔而结实。温迎伏在他肩膀上,微微侧头,看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不是故意跟你吵架。”话说出口,温迎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太假,当即心虚了几分,改口道,“好吧,就是故意的。”

蔺樾朝她侧了侧头,耳廓不小心擦到了温迎柔软的唇。他下意识想要朝另一侧避,一双掌心暖烘烘的手盖住了他两侧的耳朵。

“你耳朵怎么这么冰。”声音被阻隔,温迎说的话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闷、模糊,“我不想听你骂我,也不想你因为我的事受牵连,所以才故意跟你吵架。对不起。”

她道歉的语气真诚,但明显忘了个细节。

“捂住我耳朵,跟我说对不起,你这道歉方式真新颖。”蔺樾斜了她一眼,揶揄道,“下次你索性在心里跟我道歉得了。”

温迎适才松开了手,装傻地将两手摆得远远的,嘴里却不服气地嘟囔着反驳:“我在心里道歉你就能听见了?”

蔺樾手臂收紧,把背上的人上托了托,仿佛提醒她专心听自己接下来这句话似的。他说:“那要看你心里有没有我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乏有朝这对年轻人打量的,或多或少猜测着、误会着他们的身份,两人却从未在意。

很多情绪在岁月间,墨守成规、循序渐进、难以免俗地发酵着。他们却没办法不在意自己的内心。

心里有没有他?

温迎突然感觉自己的右手手腕处,那在游戏城被蔺樾钳制过的部分开始隐隐胀痛。

出站口人潮拥挤,看不到尽头。温迎的视线和蔺樾保持在差不多的水平线上,看着他这个身高所能观察到的世界,的确比她要看的远。

但温迎不习惯这样的高度和视野,不自在的感受传遍身体四肢百骸。和蔺樾接触的每一块皮肤都灼热起来,温度高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达到燃点。

远处接客泊车区。宋一川妈妈来接宋一川,顺便把他俩捎回去,看见他俩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温迎已经调整好表情,嘴甜地喊了声“凌阿姨”,解释:“我不小心崴了脚。”

“小心着点啊。”凌女士及时开了后座的车门,让蔺樾扶着温迎坐进去。

安静的,隔绝了多部分春运噪音的车内,蔺樾搀扶着温迎坐下,准备起身时,两人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温迎自欺欺人地佯装镇定,蔺樾眼底翻涌的暗潮却一览无余。

两人衣服上残存着彼此的体温和气味,让此刻纠缠着一起眼神,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暧昧。

更何况蔺樾的手臂揽在温迎的肩膀处,像是忘记了一般,迟迟没有移开。

温迎嘴角动了动,似是想要催促,可又心虚地说不出话来。

“谢谢。”温迎生硬地开口。

蔺樾适才撤回了手,但挺拔的身影挡在车门处,还在盯着她。

温迎这一刻无比痛恨自己太了解蔺樾。大一那年在图书馆里,自己拒绝他告白的往事历历在目。

温迎清楚蔺樾同样没有忘记,不管他是余情未了,还是不甘心和埋怨她,温迎此时此刻,从蔺樾这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只看到了一种明确的可能。

——他在质问她,你到底有没有哪怕一刻喜欢过我。

“不要忘记帮我搬行李,谢谢。”和言语上的态度不同,温迎动作上尽可能地朝远离他的方向挪着身子,连靠近车门的那只脚都收了回来。

蔺樾终于直起身,关门前,丢下一句:“你最好想想该怎么谢我。”

耳畔清净,温迎终于松了口气。

车外,凌女士看到落后几步的儿子,迎上去接行李箱,一会儿说怎么瘦了,一会儿问也不是夏天啊怎么晒黑了,记着儿子在北央实习住在蔺樾那里的恩情,又跟蔺樾说:“小树,北央租房环境那么差,多亏你照顾水水。赶明儿来婶家吃饭啊。”

宋水水是宋一川的小名,离开旦镇镇,便很少人这么叫他。

熟悉的、亲切的,建筑街景、口音面孔。温迎坐在车里,不由得感慨,还是待在旦镇镇舒服。

行李箱一件不少装进后备箱,几个人陆续上车。凌女士开车,宋一川副驾,蔺樾开了后座的车门,矮身探身进来。

方才为了躲蔺樾,温迎竭力往座位中间挪,这会儿眼瞅着蔺樾坐下,她又想不动声色地挪回到车门边。

蔺樾注意到她窸窣的小动作,视线瞟过来,温迎的动作当即停住:“你挤不挤?”

“挤得话能坐你腿上吗?”蔺樾掀起眼皮觑了她一眼,反问。

温迎大方地把左腿往两座中间一伸,不甘示弱:“你好意思的话,坐呗。”

蔺樾扫一眼她还没他胳膊粗的腿,抬脚踢了下她的短靴,提醒:“怕给你撅折了。”

他们犟嘴的音量不高不低,凌女士暂停关心儿子的生活,朝后排扫了眼,笑起来:“小树和迎迎的关系还是这么好。”

本以为只是一句寻常的感慨,岂料凌女士话锋一转,叹了口气,感慨起来:“你俩的父母可就……迎迎你还不知道吧,你爸前段时间赶工累倒,住了好几天院。你妈估计都不敢跟你说。”

温迎当即心头一紧,扒着前排的车座,追问:“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蔺樾觉得凌女士从后视镜里观察了自己一眼,果真下一秒听到她把话题说到自己身上:“你爸还不是跟小树他爸赌气。小树,你回去得好好劝劝你爸,你们家那么大生意,做什么要跟你温叔叔争这口气呢。”

温迎没再追问。她多少猜到些因果,老妈前段时间跟他提过,老爸为了跟蔺叔叔较劲,又是降报价又是缩工期的,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累倒的。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信息,温迎也不难猜到两个大人是为什么较劲,毕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想起近几年最激烈的一次,高考完的那个暑假,老爸的木雕作品沾了一部都市热播剧的光,名声大噪,各大购物网站上粗制滥造的仿制品层出不穷。

温迎恰好高考完无聊,帮忙联系律师、收集证据、打官司维权,意外发现其中销量最好的那批仿制品出自蔺樾家的工厂。

这个消息简直捅了马蜂窝,温迎被老温勒令不准和蔺樾往来,每天耳边听的最多的就是,老温对蔺家上上下下的无差别攻击,以至于温迎后半个暑假没跟蔺樾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

温迎大学都开学了,两家的斗争还没有熄火的征兆。

如今,战火在这个冬天又烧起来了。

凌女士大概是想到接人时蔺樾背着温迎的情形,开始点鸳鸯谱:“俩小的以后说不准就是一家人,你们大人也真是,做什么较这个真。”

温迎盯着蔺樾抵在她靴子边的运动鞋,家庭责任感和荣誉感爆棚,愤愤地抬脚,毫不留情地踩了他的运动鞋一脚。

蔺樾望来时,听见温迎提醒:“一家人,说你呢。回去赶紧儿劝劝你爸,提两箱酒去跟我爸道歉。”

“两箱酒当彩礼是不是寒酸了点儿。”宋一川歪着头用余光看向后排,插话,“迎妹,怎么也得让sugar把他爸一半的家产拿出来你再考虑嫁给他。”

温迎不太想掺和这种没轻没重的话题,避开接茬,解锁手机给老妈发消息。

-

凌女士的车先开到温迎家,蔺樾跟着她一块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绕到车这边时,崴了一只脚的温迎刚好磨磨蹭蹭地从车上下来,关了车门。

“行李箱给我,你别露面了,我怕我妈挥着擀面杖把你打出来。”温迎手扶着拉杆箱往前挪了几步,薛娴芳大概是听到车子的动静,从屋里出来。

老妈不是泼辣的脾气,透过副驾的车窗跟凌女士和宋一川联络一番感情,然后又跟看向蔺樾,她是个明白人,知道大人间的事不能牵扯到孩子。

更何况蔺樾温润有礼地先喊了她“薛阿姨”,伸手不打笑脸人,薛娴芳自然没有为难蔺樾,夸了句他又长高了,便去接温迎的行李箱,问她脚的情况。

温迎从老妈那句生硬的客套中,想到影视剧里某个烂梗,“三阿哥又长高了”,忍俊不禁。

“你这孩子傻笑啥呢。”老妈唠叨她一句。

凌女士的车载上蔺樾,车尾气很快消失在视野中,老妈语重心长地提醒温迎:“别让你爸看到你跟蔺家小子走得这么近,听见没?”

温迎无奈应下,追问老爸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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