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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旦镇镇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供销年货的大型商超播放的仍是那几首老掉牙的过年神曲，但丝毫不影响喜庆的气氛。
不论是开在商业街还是小区周边的理发店，也都人满为患，洗个头都要排队。
温迎躺在洗头床上，温热的水流舒服地唤醒她稀缺的困意。
下一秒，听到不远处和大薛说话的那道声音有些耳熟，睁开一只眼试图朝那方向瞥一眼，结果先映入眼帘的是倒立着的蔺樾。
“……”
做什么突然吓她。如果温迎手边有东西，一定丢过去打他。
转瞬想，蔺家不会是要破产了吧，消费降级到赵阿姨过年做个头都要来大薛消费的这家店。
洗头小哥用毛巾把温迎的头发包住，引着她去理发椅上坐下。
温迎在吹风筒嗡嗡的工作声中，从镜子里去看蔺樾：“你不剪个头？”
蔺樾原本盯着她衣领上方白皙修长的后颈，此刻视线抬了抬，在镜子里和她的对上：“我妈说让我正月里剪。”
蔺樾是有舅舅的。
“……”温迎冲他竖了竖大拇指。她自然知道，两家恶劣关系的主要矛盾都是他舅舅捣鼓的。
所以两人都无话了，温迎有些精神不佳地打了个哈欠，争分夺秒地低头用手机查资料。
温迎这些天没闲着。她跟新媒体部的同事聊直播，跟蔺樾借三脚架，为了的是希望帮老温的事业开拓出新的赛道。
手艺人单看是个冷门赛道，可如果叠上互联网呢？
在温迎看来，老温是有些硬实力的，国家认可的非遗传承人，作品登上过央视的节目，更是在热播剧中崭露头角走进越来越多年轻人的视野里，曾有记者和导演慕名前来采访、拍摄纪录片，他与国内某潮流玩偶品牌联名的木雕手办如今还在品牌北央总店的玻璃橱窗内展示，温迎先前去打卡时没少听到路过的顾客发表喜爱的声音。
不过，这些成就带来的影响力属于昙花一现，非遗手艺人是个清高的职业，无论如何也比不了蔺家的生意进账。
这个差距一直存在，那两家的关系便会一直僵持。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老温铁定炸毛。
温迎一直以来，计划要做的，便是把这些影响力整合起来，盘活老温！
可老温这一病，倒让温迎措手不及。
这时她看到了大薛想要回归“职场”的意图，便开始琢磨，如何让大薛成为自己的实验对象。
老温这人比较古板，墨守成规，他其实很难接受新鲜事物。说服大薛配合自己比说服他容易多了。
就算老温不支持大薛吃工作的苦，可未必会觉得温迎带着大薛能折腾出什么水花来，势必会任由她们母女俩过家家可劲儿玩吧。
为了不让这番计划真成过家家的游戏，温迎没少下功夫。
头发吹完，温迎才发现蔺樾没离开，在店里的等候区找了个空位，看样子是要等到赵女士结束。
温迎朝两位正在做头发的女士那边望，和大薛温婉柔和的气质不同，赵女士更干练些，说话做事雷厉风行，但这并不影响她俩成为好闺蜜。
不过这是两人之前的关系，两家交锋不断，时常处于敌对的关系，严重影响了两位女性的姐妹情谊。
都是成熟体面的人，日常社交还是行的，温迎觉得赵女士来这家理发店，多少是想借机跟大薛叙叙旧吧。
温迎本打算洗完头便溜回家，反正老爸待会儿要来接大薛，但这会儿脚底转了个弯，还是没忍住走去了沙发区。
温迎和蔺樾坐在拐角沙发的两边，看似隔得远，其实往前探探身，伸伸腿，膝盖都能碰到一块儿。
“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蔺樾觉得温迎眼睛有点红，她应该没怎么休息好。
温迎继续划拉着手机屏幕，回他：“揍你泄愤是不成问题的。”
说完温迎叹了口气，蔺樾以为她还有后话，茫然地等了会儿，只见她把自己的手机屏往蔺樾面前一递，说：“你看看这支视频，说说你的想法。”
是一支发布在短视频平台上的长视频，内容是软木画的制作流程。一看环境陈设，蔺樾便认出这是在温良谨的工作室拍的，被拍摄者是薛阿姨。
温迎最近就是在忙这个？又是三脚架，又是找他打听好用的剪辑软件和快速入门的网课。
蔺樾从温迎脸上收回视线，就着她拿手机的动作，蔺樾把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很容易看出温迎想走的是那种高格调慢生活的路线，可生涩的镜头拍摄角度和失去重点的镜头拼接，让这段视频有些四不像。
这类视频泛滥，高质量的太多，没有噱头，想冒头很难。
给蔺樾看之前，或者视频发布之前，温迎心里便差不多有所准备。
她给这支视频定的调性太高了，这类视频的受众群体对视频质量要求高，她如今恰恰不具备这一点，不论是拍摄环境还是拍摄道具，都是比较寒酸的，打光灯用的都是她淘汰下来的阅读灯。
但说温迎天真也好，不撞南墙不死心也罢。大薛在她心中，就是这种温婉文艺的气质，用狗血或者搞笑的剧情掩盖瑕疵可能会留下一定的关注度，可那就不是她心中的大薛了啊。
温迎希望大薛可以燃烧出自己光亮，但也希望大家能看到大薛知性美好的那一面。
“我在想要不雇点水军，刷一刷数据吧。万事开头难，我真的怕这个头开不好，再而衰，三而竭。”温迎想的很透，“但我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造假利在一时，如果后续还是没有热度，那终将会被反噬。”
她继续：“况且，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能否帮我妈找回对事业的自信，又可能在我的帮助下，她找回了自己，但是市场给不了她匹配的回报，这势必会把她推到另一个迷宫中。”
和老温的传统木雕不同，大薛擅长的是软木雕。主要原料是栓皮栎树的木桩层，利用其轻软的质地，雕、画结合，所制作出来的栓皮软木画纹样细腻、色泽柔和，妙在运用"以小观大"的艺术手法，具有“丛山数百里，尽在一框中”的艺术效果，被誉为“无声的诗，立体的画”。
温迎小时候在家里见过一副三米长的软木画，初见时，那感觉可真是震撼。
姥爷姥姥那个村子，当年是软木画手工艺的发源地，大家见怪不怪，不觉得稀奇，对这些东西也不会特意珍藏。如今温迎已经找不到几件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大薛看来，这项技艺太寻常了，大薛面对温迎极高的劲头儿，显得没什么自信。
不过为了不成为一个扫兴的母亲，她还是很积极地配合着温迎的拍摄计划。
大薛冷不丁被推到镜头前，多少是有些紧张，不过很快适应了。虽然多年不拿刻刀，可很多东西像是被写进骨子里那般熟练。
制作软木画要经过选材、雕刻、拼接、装框等工序。选材要切削成薄片，运用中国传统雕刻的各种技法，以刀代笔、用手工加以精刻巧镂。其刀法有面、划、切、雕、挑、凿、琢、行、车、转打锉等。
手艺人们灵活地运用各种刀法将软木雕成亭台楼阁廊榭轩舫、宝塔船桥、树木花草、山峦石水以及各种人物等部件，还用通草刻制成白鹳、孔雀、糜鹿等鸟兽。而后雕刻被粘接在绫布或纸坯板上，最后配以漆器底座玻璃外罩。
大薛这次是练手，所以制作了个比较简单的，一幢她们旦镇镇上有着百年悠久历史的木塔，再配以草木、鸟雀点缀。
“勉强能看。”大薛如此谦虚。
温迎却爱不释手，直呼简直不要太精美。
大薛无奈，看女儿这么开心，觉得陪她这样过家家地玩一阵，也挺好。
温迎怎么会不懂，可她表面上还是得继续保持这份积极性，那些自我怀疑和犹豫忐忑都放在了私底下。
一个人憋得久了，这会儿当着蔺樾的面可算说了个干净。
温迎声音沮丧地低下去：“我爸妈都觉得我在跟他们玩过家家的游戏，这样想似乎也挺好的。”
蔺樾靠回到沙发椅背上，没再继续看第二遍。
开口之前，他先在心里把要说的话过了一遍。眼前这人太有主见，脾气上头时好赖话都听不出。
但蔺樾实在是说不出捧场的话，数秒后，只憋出来一句：“钱该花还是得花，但雇水军就算了，直接联系成熟的博主谈合作，或者买个现成的好都成，起号的苦咱还是别吃了。”
温迎觑了蔺樾一眼，看得人凉飕飕的。
蔺樾心里啧了声，知道这话没说到温迎心坎上。就他俩这相处模式，要是蔺樾真说出几句好声细语的开解来，温迎八成会觉得他被下了降头吧。
不过温迎这回瞪归瞪，心里也是有数的，很上心地丢下一句：“我再好好琢磨一下吧。”
“你要放下包袱。”蔺樾了解温迎，知道她鬼点子多，虽然学的是严谨古板的中文系，但脑子里装的从来不是四平八稳的想法。
学校官号由她负责那阵子，数据一条比一条出色。
如今翻车，想来与她的个人感情撇不开关系。
知道她一向崇拜薛阿姨，蔺樾适当地劝说：“总不会是你认为薛阿姨活泼一点，搞笑一点，就不够美了吧？”
“怎么可能！”温迎飞快地反驳，她嘴角动了动，想说，大薛在她心中一直是这般“静”的形象，如果逼她演成别的样子，那多累啊。
如此想着，温迎意识到，还是自己的包袱太重。
哪有人不追赶潮流经营个互联网人设，想轻轻松松就吃这碗饭，也太异想天开了一点儿。
如果面对老温，她肯定二话不说，把他往自己期望的角度引导，撒泼耍赖也要缠着老温按照自己的想法拍。
但她希望大薛能够自由和放松啊。
嘴角动了几次，温迎只憋出来一句：“说得这么了解，难道你喜欢人时就是这么片面吗？”
蔺樾低头划拉着手机屏幕，想找几个不错且适合的案例给温迎看，客观地校准一下她的努力方向。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定义，蔺樾掀起眼皮，反问：“听你这语气，是不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
周围噪音杂，音响的歌声，吹风筒的嗡嗡和剪刀的咔嚓声，还有各个方向高谈阔论的闲聊声。
温迎却觉得此刻格外安静，被蔺樾看得心漏跳了一拍，她仔细想了想，应该是觉得心虚。
她没办法忘记那个夏天的那一天，蔺樾肯定也不会忘，而且他非常介意。
他那么挑剔讲究的人，被夺了初吻这么严肃的事，怎么可能不介意呢。
那天蔺樾是怎么做的来着？温迎说完那句“你得赔我一个男朋友”，就被蔺樾捏着肩膀，拽进了水里。
“捉弄我？还是认真的？”当时蔺樾语气计较地问她。
温迎水性好，把他推到水池壁上后，摆动着双腿往远离他的水池中央游：“你猜呢。”
蔺樾才懒得猜，一头扎进水里。再冒出水面时，人已经到温迎面前，蔺樾在四溅的浪花中，捧着她的脸吻了回来。
温迎消化了好久才想明白的心意，蔺樾却那么快接受了。当时温迎便想，有关这个问题，蔺樾一定深思熟虑了很久很久吧。
也正因为曾经的深思熟虑，所以在半道夭折时，才会不甘心地再问一问她。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没放下吗？在蔺樾沉稳的凝视下，温迎开始思索这个过去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在没有答复前，温迎只能用耍赖糊弄过这个问题：“你爱喜欢不喜欢，谁管你啊。”
这时，理发店外，老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背着手跟门口摆摊的小贩聊天。
温迎余光瞥见，在老温推开玻璃门进到室内时，及时往蔺樾的反方向挪了一个位置，很突兀地大声说话：“这么多座位，你别坐我旁边啊。保持距离！”
“………”
蔺樾被疏远得一头雾水，等注意到走到跟前的温良谨，才稍稍平复了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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