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春天,春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许伽宁出生了。
许成高兴坏了,在自家小饭馆里连办了三天的满月礼,街坊邻里都知道九号楼老许家得了一闺女。
在话都说不明白的年纪,宋时冕就已经知道,小魔王的诞生对他来说是个噩耗。
许伽宁和宋时冕虽然差了一岁,但其实也就隔了一个冬天。
两家家长职业都是老师的缘故,两家人经常换着带小孩。今天宋时冕在307蹭早饭,明天许伽宁在308睡午觉,这些都是经常的事儿。
而每回的场景也都大差不差。
年幼的宋时冕默默吃着宝宝碗的食物,耳边是许伽宁尖锐激烈的哭声。
在每次秦若兰说道“你看小冕哥哥吃得好多啊”,他会更加安静优雅地吃饭,尽管许伽宁的哭声只会越来越大,但他依旧试图给饭桌对面脸都哭红的妹妹做榜样。
其实他也多多少少能理解妹妹的苦衷,毕竟秦阿姨做的饭确实难以下咽,还是许叔叔炖的汤好喝。
次数多了,知道许伽宁该哭还是会哭,他已经可以熟练地拿右手堵住右边靠近小魔王的那只耳朵,左手磕磕绊绊地用勺子舀饭吃。
渐渐地他练成了左右手一起吃饭的技能,自然就比许伽宁高得多,也壮实得多。
进入千禧年,生活迎来新面貌,宋时冕家搬来一台大屁股电视机,自此小魔王开始整日整日王308跑。
小魔王坐在沙发上晃着藕段般小腿,嘴里咬着他家茶几上的橡皮糖,“小绵哥哥,我想看大耳朵图图。”
“不要叫我小绵哥哥,是miǎn,miǎn!!!”宋时冕红着耳朵跟她说。
“小绵”怎么听都像是小姑娘的名字。
许伽宁闭了嘴,滴溜溜地眨着大眼睛。好神奇!被小绵哥哥拿着黑色长条这么一摁,大箱子上真的就出现图图了。
“谢谢小绵哥哥……”她捂着嘴小声说。
尽管提醒了几百遍,但许伽宁依旧百折不挠地叫。宋时冕怀疑这是一场名为“我叫你一声小绵哥哥你敢不敢答应”的服从性训练,因为他后来已经懒得再纠正了。
这个时间段的小孩一天一个模样,很快就到了上学的年纪。
嗯,幼儿园。
宋时冕早在许伽宁还在家摔跟头的年纪就已经背上小书包上了幼儿园,许伽宁每天早上到点就会抱着牛奶瓶站在门边目送宋时冕去上学。
每当宋时冕牵着方慧的手经过许伽宁家门前下楼梯时,他都会得意地看着许伽宁,好像去的不是幼儿园而是游乐园。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幼儿园有多吵,那群小屁孩居然比许伽宁还吵。
“妈妈,我也要跟小绵哥哥一起去。”她上次听方阿姨说,幼儿园里好多小女孩都争着要当小绵哥哥的新娘。她也要去,她也想一起玩过家家。
一年后,终于到了许伽宁也可以去幼儿园的年纪。开学第一天,她高高兴兴背着粉色卡通印花的小书包去到幼儿园,找了一个早上都没见到小绵哥哥。
于是,当天下午宋时冕就在中班收获了一个双眼红通通、抱着他脖子不肯撒手的挂件。
回家才知道,许伽宁在家哭闹了一中午,非要跟小绵哥哥一起,秦若兰没招只好跟老师说要把她调到中班去。
从那天后,再也没有小女孩争着要当他的新娘,因为每次做游戏时,许伽宁都会抱着他的脸亲他,告诉别的小朋友只有亲了新郎的人才能当新娘。
而宋时冕这时候已经用两只小手拼命捂住自己的脸,满眼不高兴地看着许伽宁。
许伽宁能说会道,一张小甜嘴哄得两家人乐津津的。
一到两家人客厅会晤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许伽宁长许伽宁短,连爸爸妈妈眼里也都是许伽宁。
“方阿姨,你长得好漂亮,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哦哟,宝宝嘴怎么这么甜呐。”
“宋叔叔,我爸爸说你钓鱼特别厉害,宁宁也想吃大鱼!”
“好,叔叔今天就去给你钓条大的。”
而孩童时期的宋时冕沉默寡言,能点头摇头绝对不开口,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一句话。
就连幼儿园的毕业汇演上,许伽宁演站在舞台中-央唱歌跳舞的公主,他只能把小帅脸蛋涂得稀绿,站在后排演一颗全程不能动的苹果树。
对此他十分不解。
这个许伽宁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不过就是个爱哭、爱拍马屁、乱亲人的小孩而已。
说实话,宋时冕挺烦许伽宁的。
宋时冕不爱搭理她,哪怕许伽宁总会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赶也赶不走,跟个甩都不掉的橡皮糖一样。
“小绵哥哥,你为什么不陪我玩?”许伽宁用小肉手揪着小绵哥哥的衣摆,可怜巴巴地问他。
“我已经是七岁的大人了,跟你这种六岁的小屁孩玩不到一块儿去。”这时候的宋时冕已经小学一年级了,而秦若兰没有魔法让许伽宁去一起跟着去上小学,只能让她再上一年大班。
这一年里,身边的空气简直焕然一新。
“可是我昨天还看见你和亮亮弟弟在楼下玩卡片。”
宋时冕摸了摸鼻子,“那是你认错人了,哥哥不爱玩卡片,哥哥只喜欢学习。”
许伽宁就这样做了好多年宋时冕的跟屁虫。
在某个下午,宋时冕将她一个人丢在公园的秋千上独自回家打游戏,对宋时冕的迷恋止步于此,思想成熟的许伽宁决定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他不是可爱的小绵哥哥,他是可恶的宋时冕!一个长得好看但心地丑陋的坏小孩!
青春期往往是在那几个瞬间里突然到来的。
是某个被潮湿惊醒,红着脸躲进洗手间洗床单的早晨,是被塞进粉色信封的课桌,是三分球后回望的那个人,又或是趴在少年背上共享的心跳。
宋时冕一直坚信,人始终是活在某个瞬间里的,并且这些瞬间会陪伴他度过未来每一个难熬的日月。
在他中考完的那个暑假,方慧和秦若兰也刚送走一届中考毕业班,迎来难得的假期,三个人怂恿许成把家里的小饭店闭馆几天,几个人自驾游去。
许成架不住妻子的软磨硬泡,于是许伽宁和宋时冕顺理成章地被送到奶奶家过暑假。
许伽宁奶奶家在邻市的一个小镇上,要从湘江坐大巴到当地的客运站,然后再坐半个多小时的公交就到了这座只有镇头一块生锈公交站牌的地方。
镇子环山,山清水秀,低头是无穷无尽的绿色,抬头是没有错杂电线的湛蓝。老人家知道小辈们要来,大中午顶着太阳蹬三轮,去镇东唯一一家冷饮店批发了一大袋冰棍。
雷阵雨过后,山路泥泞颠簸,狭小的公交车厢里,在不知多少次车轮碾过小石子之后,严重晕车的许伽宁压下胃里的酸水,从睡梦中撑开眼皮往窗外开去,“到哪了?”
宋时冕低头玩PSP,腾出一只手将书包侧面的口袋里的小罐子头也不抬地丢给许伽宁,“不知道。”
女孩拧开盖子,捏了颗皱巴巴的话梅含在嘴里,顿时挤眉弄眼,“嘶,好酸。”她汗津津的脑门上粘着刘海,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
反胃感得到稀释,她也逐渐接受迅速分泌的口水,把脑袋凑到车窗边吹风,夏风尽数将暑热送来,但架不住车内的汽油和皮质破烂座椅的气味难耐。
途径邻镇,司机在同样老旧的公交站牌处拉下刹车。惯性使然,许伽宁的头“砰”的一声撞在前座的椅背上。她捂着脑袋一脸怨气的盯着那处,只听见旁边人激烈枪战的间隙还抽空笑她。
她难受得紧,瘪瘪嘴伸头去看他的游戏机界面。阳光猛烈,许伽宁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屏幕。
宋时冕白皙的手指飞速按着屏幕两侧杂乱的按钮,操作人物躲在掩体后换子弹,接着他冒头将瞄准点架在对面空无一人的墙边。
墙后突然出现敌人,他毫不犹豫开枪,左上角的战绩立即从“19”跳转成“20”,四四方方的屏幕上蹦出“胜利”两个字。
他刚想得意地看许伽宁,旁边的脑袋已经转头去看后排的热闹,三个老奶奶正在聊中午那场麻将,看样子是不在车上的那一位牌品太差输不起,三个人正合力吐槽。
宋时冕白了那圆圆的后脑勺一眼,默默从裤兜里掏出耳机和MP4,耳机胡乱缠成一团,他轻啧一声垂头找耳机头。
许伽宁听见动静,转头就看见男生正郁闷地跟手里的线团打架。
嘶,怎么越解越乱啊。
她忍不住伸手指着那处,“这里,把这个从这个洞里穿进来。”
宋时冕拧着眉,刚想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下一秒缠着耳机线的手指被人握住,稚嫩的女声在耳边惊呼,“宋时冕你怎么还是这么白。”说着,还把他的胳膊拉过去和自己的对比。
许伽宁从小活蹦乱跳,精力像是用不完。今年过年家里亲戚开玩笑说这丫头是个跳舞的好苗子。秦若兰看着女儿长手长脚把这话听进去了,年后就真把她从到少年宫的舞蹈班去。
是不是好苗子另说,但干什么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许伽宁真就给坚持下来了,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每个周末下午两点去少年宫。
人是越来越高挑,皮肤倒是越晒越黑,跟个小煤条似的。
作为一个准高中生,宋时冕这三年里已经见识过青春期的威力,也更加意识到“男女有别”的重要性。他将手抽走,继续和耳机线纠缠到底,淡淡说道,“白有什么用?”
许伽宁不以为然,说得很实诚,“白的人都好看。”上周程柚来家里玩的时候,就说宋时冕很好看,还问她宋时冕有没有喜欢的人。
虽然她也不清楚这个“喜欢”具体指的是哪种喜欢,但她还是如实回答,“有啊。方阿姨,宋叔叔,隔壁楼的亮亮,理发店门口炸臭干的王婆婆,还有……”她掰着指头越说越起劲,十根指头好像都不够用。
程柚之后说的她记不得了,只知道最后程柚骂她是笨蛋,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
话音刚落,宋时冕白皙的耳根肉眼可见地变红,明明这话小屁孩以前说得也不少,为什么最近只要她一说自己立马就不对劲。
都怪学校里那些男生说,女生夸一个男生长得好看,就是喜欢他的意思。
“你个小学生懂什么啊。”他托腮盯着公交车上方的电子钟,盘算还有多久到,并不打算直视小屁孩的夸赞。
“我初二了,不是小学生了。”许伽宁急起来,为什么宋时冕总是觉得她小。
太阳像是喝醉的蛋黄,沉沉坠在山腰间。公交站停在“清水镇”前,许伽宁跳下车,瘦狭的肩膀背着重重的书包,里面装着她的暑假作业,而身后的这位喜提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
而且她今天穿着碎花小裙子,背书包一点也不好看。想到这,她脱下书包不由分说地丢给宋时冕,“你背。”
本来还想说点不中听的话,在看见女孩肩上的红痕后,宋时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拖着行李箱跟在女孩后面。
许伽宁来这的次数不多,现在奶奶年纪大了不方便来湘江,他们这几年过年就回清水镇过。
之前她都是无脑跟着爸妈走,在第二次走错路后,她尴尬一笑,“这里居然还有个诊所。”
宋时冕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他记路的本事比许伽宁强不少,他忍无可忍走到前头,“敢情不是你拿东西,就这么大个镇子,再走下去天都要黑了。”
紧赶慢赶,两个人终于卡在饭点看见奶奶家的房子。清水镇上的居民房大多都是自建房,奶奶家是一栋两层的砖瓦房,二楼的阳台被不锈钢围栏围住,摆着的一盆盆绿植清晰可见,还能看见泡沫箱子里种的小香葱。
七点钟的天像是一瓶被打翻的蓝墨水,将黑未黑。暖黄的路灯下、大理石台阶前坐着一群聊天的老人,背对着自家大门的那位脚边还晃着一条小狗。小狗嗅觉灵敏,在看见两个孩子的一瞬间,来回奔跑仰头叫唤,引得众人朝这边看。
“奶奶!”许伽宁小跑过去,还没走到门前,小狗已经扑进怀里,在她白色的裙子上留下几个脏兮兮的爪印,“六条!”
刘素连忙起身,“宁宁啊,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啊,奶奶等得都快睡着了。”说着就要去接宋时冕手里的书包。
宋时冕手往后一撇,顺势将书包背在自己身上,“我走错路了,耽误了点时间。”
许伽宁咧着个大牙,抱着六条不肯撒手,“奶奶我好饿啊。”
刘素:“饭都凉了,走走走,奶奶给你们热热去。”又抬手摸了摸宋时冕白嫩的脸蛋,“好久不见小冕了,个子窜这么高了,奶奶要抬头才能看见你呢。”
许伽宁爷爷走得早,连她自己都没见过。
印象里,她的爷爷只活在大家口中,只知道那是一个很爱妻子的好丈夫,一个辍学都要供弟弟读书的好哥哥,一个会陪伴两个孩子整个童年的好父亲,一个年纪轻轻就被病魔带走的男人。
前些年,许伽宁的伯伯,也就是许成的弟弟,刘素的另一个儿子做生意被人骗欠了不少钱,催债的人打电话打到刘素这,整日电话恐吓她儿子要欠钱不还是要坐牢的。
老实了一辈子的刘素没读过书,不懂这些事情的真假,小儿子又还不上钱,刘素就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养老钱替他还了一部分,这几年许成开饭馆也有点积蓄也帮衬着还了几万,直到去年刘贡才把钱全部还清。
可钱是还清了,刘素却在六十几岁的年纪患上焦虑症,每天不吃药睡不着觉,睡着了不能喊,喊醒了就又睡不着。
许成想把妈妈接到湘江住,但老人家不肯离开过了大半辈子的清水镇,于是便趁着暑假的机会把两小孩送过来陪陪老人家。
饭菜很简单,三菜一汤,还有半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西瓜。两孩子埋头苦吃,赶了一天的车许伽宁饿惨了。
“慢慢吃,不够奶奶再做,”刘素说,“冰箱里还有冰棍,我下午刚去买的,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什么都拿了几个。”
许伽宁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含糊不清,“奶奶你真好!妈妈都不准吃冰棍。”
宋时冕着急忙慌吃的间隙还不忘拆她台,“那你不还是天天来我家偷吃。”
“电视也修好搬到你们房间了,晚上你跟小冕就呆在西边房间看电视吹空调,冰箱里还剩半个西瓜,饿了就去吃……”刘素絮絮叨叨地说着,许伽宁和宋时冕一个劲儿地点头,两个漂亮小孩她越看越喜欢,一个劲儿地摸头摸脸蛋。
又想起什么,指着供台边还没拆封的蚊香,“这几天天天打雷下雨,蚊子多,你们俩记得把蚊香点上。奶奶老了肉不香,蚊子就专挑你们这些肉嫩的咬。”
老人家晚上睡得早,把孙女脏兮兮的碎花裙洗干净晾起来后,刘素就去东边房间睡觉了。
许伽宁先洗的澡,等她把西瓜抱进房间找到电视机遥控器,宋时冕都已经穿好衣服擦头发了。
“这么快就洗好了?洗干净了没有啊?”她头也不回地调台。
“你要不闻闻我身上有没有臭味儿?”头顶忽然落下一块柔软的毛巾,视线被完全挡住,“头发擦擦,空调间也不怕感冒。”
许伽宁哦了声,转头看他,“噗,你这穿的什么啊。”
宋时冕就知道她会是这副表情,“忘带睡衣了,奶奶晚上拿给我的,说是许爷爷以前的衣服,让我凑合凑——”
说还没说完,就听见“咔嚓”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闪而过的闪光灯。
强光刺眼,宋时冕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什么东西?”
躲在镜头后的许伽宁狡黠笑着,晃着手里的ccd,“这叫记录美好生活。”
那个年代ccd大火,学校里几乎人手一台,许伽宁在许成面前嚎了一个星期,许成才背着秦若兰偷偷给她买了这么一台。
取景框里,高挑的男生穿着白色的老头衫,蓝色条纹大裤衩,那样子活像是湘江中学门口的看门大爷,就差给他发张木头凳子了。
许伽宁头上裹着毛巾倒在床上哈哈大笑,一副势必要将这张照片在宋时冕八十岁还要拿出来给他看的样子,一边笑一边还把银色的小扁盒子藏到睡衣下面,生怕宋时冕当强盗不讲道理直接开抢。
宋时冕没辙,泄了气坐在床尾拿过遥控器调到央视十二频道的普法栏目。诡异的砍人解说配上他比空调还要冷的表情,吓得许伽宁咳了两声坐直起来,竖起四根手指头,“我发誓,绝不外传。”
他没说话,视线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她的手上,继而又回到脸上。
许伽宁默默放下小拇指。
宋时冕把被子和枕头丢到奶奶特地给他打的地铺上,躺在地上,双手垫在后脑勺上翘着个二郎腿,套着老头衫神情闲散地看杀人解说。
家里就这么一台空调,她年纪大了吹不了空调,晚上一台电风扇就够了,但年轻气盛的小孩子们肯定受不了,于是就在许伽宁的床边打了个地铺。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睡一个房间应该不成大问题。
遥控器在宋时冕手边,许伽宁没有换台的权利,于是靠在床背上,跟着他一块儿看普法栏目。
“这个人是好人坏人?”
“……这是警察。”
“我靠,居然被玩了这么多年的发小给砍了。”
“这叫忍无可忍。”
“就因为人家昨天不小心踩了他刚拖的地板,就直接砍成几十块丢在菜市场,这也太扯了吧!”
“离谱程度比你两次敲错人家门好一点。”
“……”
啪。
许伽宁刚要辩解,眼前突然黑了。
空气静默了两秒,她懵逼地坐在床上,双臂打直摸空气,“宋时冕,我是瞎了吗?”
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一束光忽然从男生手里亮起,“可能是停电了,”宋时冕起身将亮着手电的手机丢给她,往外走的同时不忘回头叮嘱,“你在屋里别乱走,我出去看看。”
他们俩住的房间外就是堂屋,月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照在石砖地上,宋时冕借着光扶着他们晚上吃饭的八仙桌朝门口走。
除了路边的街灯,镇子上没有一处光亮,不止是他们一家,隔壁几户人家也都走到街上吵吵闹闹,嚷嚷问什么时候停电。
镇上设施老化,加上连着几天的雷暴雨,停电是很正常的事情。来之前许成特地嘱咐他们奶奶的身体状况。进屋后他走到奶奶房门口,见奶奶没被停电影响睡得很熟,又蹑手蹑脚回了房间。
“怎么样了?”许伽宁可怜巴巴地举着手机缩在被子里。她不怕黑,但在这种老房子里多少还是有点瘆人。
“整个镇子应该都停电了,不是只我们一家,明天早上估计电就会来,”宋时冕躺回去,“既然电视看不成了,今晚早点睡吧。”
许伽宁把手机还给他,宋时冕问道,“灯要留吗?”
“关了吧。”
房间再次陷入黑暗中,原本轰隆运作的空调罢工,空气安静得过分。
“宋时冕你睡了吗?”
“说。”回答的人声音黏糊拖沓,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
“好热啊,你热不热?”三伏天不开空调的晚上也太难熬,而且她总感觉耳边有蚊子在飞,嗡嗡的。
“不热……”
许伽宁睡不着,又生怕他睡着了,趴在床边伸手轻轻抓他的头发,“宋时冕,你别睡,我们去院子里乘凉好不好?”
即使宋时冕选择性没回答她,但五分钟后还是被人拖到堂屋前的院子里,美名其曰乘凉赏月,即使今天是个阴天根本没有月亮。
阴雨过后空气湿闷,正是蚊虫猖獗的时机,只在院子里坐了片刻,许伽宁腿上就多了三四个包,她忍不住抓挠,不多时小腿上满是抓痕,情形可怖。
宋时冕叹了口气,重新打起手电进屋。一分钟后拿着花露水和蚊香出来,他把蚊香放在两人脚边,拿着花露水对着许伽宁一顿喷。
花露水是用的分装小喷壶装着的,许伽宁是蚊子偏爱的血型,一到夏天就特别招蚊子,所以他会时常在身边备着点,以防某人又把自己腿上抓得鲜血横流,鬼哭狼嚎。
“腿伸过来。”
“嘶啊啊——”许伽宁五官痛得皱在一起,“我不疼我不疼……”随即又进行自我催眠,花露水碰上刮了一层皮的抓痕那酸爽不是常人能享受得了的。
宋时冕无视她的挣扎,“胳膊……脖子抬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花露水和蚊香味,却像跟外界隔着层罩子,异常有安全感。
两人其实也没说什么要说的话,奔波了一天这会儿都昏昏欲睡,尤其是宋时冕他昨天又通宵出去跟初中的几个同学吃夜宵打夜球,一直到凌晨四点才回家。
“糟了,冰棍!”许伽宁突然如病中垂死惊坐起般跳起来,“冰棍要化了!!!”
她晚上极其克制,只吃个两个一般喜欢的吃掉,把喜欢的都省着吃。这下好了,冰箱停电了冰棍全都化了,及时行乐不好吗。
宋时冕怔了怔,待反应过来女孩已经抱了一大袋冰棍站在面前,笑得憨傻,“还好没化透了,能吃能吃。”
许伽宁坐回他身边,从袋子里拣出一袋雪莲,又挑了只香草蛋筒给宋时冕,试图让他尝到甜头从而对自己胡吃海塞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这个,这个好吃。”
眼瞧着脚边闪着火星的蚊香,许伽宁问道,“你说我们这样吃会不会食物中毒?”
“毒死算了,反正你也不想写暑假作业。”为了让秦若兰放心,许伽宁装模做样地把暑假作业全带来。宋时冕知道她德行,不可能动一个字的,保不准还会求着他帮她写,反正他俩的鬼画符如出一辙大差不差。
“来,多吃点。”许伽宁白了他一眼,徒手抓了个雪莲冰塞进他嘴里。宋时冕被冻得脑仁疼,长腿一伸将蚊香盘踢远了些。
那天晚上两人真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吃光了半袋子的冰棍,吃得两人三伏天里手脚冰凉,直到宋时冕犯起急性肠胃炎,宁静的夏夜戛然而止。
许伽宁知道自己闯了祸,蹲在男生旁边面露难色,“你疼不疼啊?”
宋时冕倒吸凉气,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咬牙切齿道,“……废话。”
她回堂屋去翻药箱,里面只有些感冒药、血压药什么的,没有能治肚子疼的药。她趿拉着拖鞋又跑回院子,宋时冕仍然弓着身子缩在那,看上去可怜极了。
她忽然回忆起今天来时走错路见到的那个小诊所,离奶奶家不远,她还依稀记得路。没过多纠结,许伽宁一把拉起宋时冕,“走,带你去诊所。”
宋时冕痛得迷迷糊糊,腹部像是有刀片在搅动,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伏在女孩的背上,双脚悬空,身边的建筑却在慢慢往后走。
他被许伽宁背着。
腹部的痛感没消停,浑身没半点力气,大脑却异常活泛止不住思考。
他忽然想起下午许伽宁肩上的红痕,窄瘦单薄的肩背居然能将他稳当背起,他的视线下意识扫向她的托着他腿弯的胳膊。
练舞的缘故,她的胳膊上隐约有了肌肉线条,健劲有力,许是此刻用了不少劲,粉红的皮肤上泛着暑热,一如她永不落幕的生气。
少年的心气是宁折不弯的青竹。
但这一分钟,他不想百折不挠,他要悄悄数两颗心脏共振的频率。
来啦
大~粗~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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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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