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沈夜躺在床上眨了眨眼,适应着清晨微弱的光线。他的生物钟依然保持着流浪时的习惯,比太阳醒得早,永远在危险来临前保持警觉。
沈夜轻轻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他踮着脚尖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走廊里静悄悄的,壁灯还亮着的光。沈夜像只猫一样轻巧地穿过长廊,悄悄地下楼。厨房里传来隐约的响动,王妈应该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但沈夜不想打扰她,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清晨的花园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各种植物都挂着露珠。露水透过袜子和他的脚接触时,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但很快适应了这种触感。他沿着昨天记忆中的小路,走向花园角落那丛白色小花。
他的裤脚渐渐被打湿,但他毫不在意。蹲下身时,沈夜发现那些小花在黎明时分显得更加娇嫩,洁白的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是少女害羞时的脸颊。他伸出食指,极轻地碰了碰其中一朵,花瓣上的露珠顺势滚落,在他的指尖留下一丝凉意。
这些花叫“安妮女王的蕾丝”,温言昨天告诉他的。多美的名字啊,像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存在。他碰了碰这朵,又去碰那朵花,渐渐看得入了迷。
二楼主卧的窗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
温言站在窗前,眉头微蹙。他只有在学校才会醒的比较早,在家很少在这个时间醒来,但今天却不知怎的。正当他准备拉上窗帘继续睡时,看到了花园里那个小身影。
沈夜蹲在花丛前,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温言静静地看着,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阳光越来越强,薄雾渐渐散去。沈夜也似乎察觉到了时间流逝,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就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又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立刻蹲回去,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拾起那小朵花,捧在手心里看了好久,才将它放回花丛下的泥土上。
沈夜起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温言反应过来迅速松开窗帘,后退一步隐入房间的阴影中。他听见了楼下侧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外面恢复寂静,温言才重新走到窗前,那丛白色小花仍倔强地绽放着,但新的一天也正式开始。
王妈正在厨房捣鼓着,她已经忙活了一个小时,灶台上的粥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突然,后门传来开门声,尽管声音不大,但她还是听到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小夜?”王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头望去。
沈夜僵在玄关处,一只脚还悬在空中,裤脚和拖鞋都沾着湿漉漉的露水。看到王妈,他像只受惊的小猫,下意识把那只脏拖鞋往身后藏了藏。
“哎哟我的小祖宗!”王妈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蹲下身一把抓住沈夜冰凉的脚踝,“这大清早的,露水这么重,你怎么光着脚就跑出去了?”
沈夜的脚趾不安地蜷缩起来。王妈的手掌温暖粗糙。
他赶紧摇了摇头:“我、我没光脚……”指了指旁边摆放整齐的拖鞋,“穿了鞋的……”
王妈这才注意到那双被露水打湿的蓝色卡通拖鞋,那是她特意给沈夜买的,她觉得孩子们应该都喜欢这样有卡通图案的。她叹了口气,手掌轻轻拂过沈夜的脚背,皱眉:“袜子都湿透了。这个天,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沈夜低下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袜子在王妈掌心冒着热气。他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赶紧眨了眨眼。在街头生活时,谁会在意他的袜子是湿是干?就算寒冬腊月踩着积雪,也不过是咬咬牙就熬过去的事。
沈夜的脚尖不自觉地互相蹭了蹭,“我…我以后注意……”
王妈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双崭新的白棉袜,袜筒上还绣着小小的星星月亮。
“来,把这双换上。”王妈把袜子塞进沈夜手里,“这是我昨晚刚缝好的,针脚可能粗了点,但肯定暖和。”
沈夜捧着袜子,看着那些歪歪扭扭却充满心意的刺绣。星星是黄色的,月亮是银色的,针脚确实不够精细,但每一针都缝得密实整齐。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什么人,在灯下一针一线为他缝补衣裳。
“谢、谢谢王妈……”沈夜的眼眶有点泛红,他赶紧蹲下身,假装专注地换袜子。
王妈背过身去整理灶台,假装没看见男孩发红的眼眶。她故意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作响,好给沈夜留出整理情绪的空间。
“这袜子……”沈夜换好袜子站起来,声音轻快了些,“很暖和。”
王妈转身,看见沈夜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新袜子,脚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测试它们的柔软度。
“喜欢就好。”王妈笑眯眯地揉了揉沈夜的头发,这次男孩没有躲闪,“去洗洗手,早饭马上好了。”
沈夜点点头,转身往洗手间走去。新袜子踩在地板上,柔软又温暖,每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走到拐角处,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王妈正背对着他,从蒸笼里取出热腾腾的包子。灶台上的水汽上升,让整个厨房看起来温暖而朦胧。沈夜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化开了,就像是寒冬里第一缕照进冰面的阳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袜子,然后转身去洗手间。
温言转身走向衣柜,比平时提前开始他的一天。他的脑海中仍是那个蹲在花丛前的瘦小身影。不知为何,他今天的动作比往常慢了些,手指在丝绸布料间穿梭,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沈夜小心翼翼地触碰花朵。
楼下传来餐具碰撞的声响,王妈应该是已经发现沈夜出去过了。温言整理好袖口,然后转身走向房门。
走廊里,他经过沈夜的房间时,温言在门前停顿了一下,径直走向楼梯。
厨房里,王妈正在摆放餐具,看到温言时明显有点惊讶:“少爷今天起得真早。”
“嗯。”温言简短地回应,目光扫过桌上的一杯牛奶,显然是刚倒的。
王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会意地笑了笑:“小夜刚才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脚上都是露水。我让他换了双袜子,现在在洗手准备吃早餐呢。”
温言没有回应,但拿起杯子时,唇角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下。洗手间隐约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沈夜出来了。
当沈夜出现在厨房门口时,温言抬头看了一眼。男孩的头发还有些湿,可能是刚洗过脸。他的裤脚确实换过了,看到温言已经坐在餐桌前,沈夜明显怔了一下。
“……早上好,哥……哥。”沈夜平静的说。
温言点了点头:“嗯,坐吧。”
沈夜像只小老鼠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看向花园的方向。
“在看什么?”温言突然开口。
“……没、没什么。”沈夜低头喝了一大口粥,结果被烫得直吐舌头。
温言低笑,把牛奶推过去:“急什么?”
沈夜赶紧灌了半杯牛奶,他本来想问温言刚才是不是在笑自己,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笨。”温言语气平淡,“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沈夜红着脸点头。
王妈端上煎蛋和吐司,香气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这次沈夜吸取教训了,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突然发现温言把自己那份煎蛋推了过来。
“你长身体,多吃点。”温言像个小大人一样。
沈夜拿着叉子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餐盘里金黄的煎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谢谢……哥哥。”
这个词还是有点生涩,但相比于昨天,还是顺口多了。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
王妈擦了擦手去开门,周叔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少爷,早上好。”周叔微微欠身。
“嗯,你吃了吗?”温言不经意问道。
周叔略显惊讶,温言很少会问这种家常的问题。“吃过了,在来的路上吃了早点。”他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这是您要的资料。”
温言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周管家在沈夜对面的位置落座,将文件袋放在桌上。沈夜的目光在那鼓鼓的文件袋上停留了一秒,又继续低下头,小口地喝着已经凉了些的粥。
“关于小夜上学的事,”温言开门见山,“安排得怎么样了?”
周管家从文件袋里取出几份资料:“我联系了几所学校,这是资料。”
沈夜猛地抬头,一块吐司噎在喉咙里,呛得他咳嗽起来。王妈赶紧递过牛奶,轻轻拍着他的背,“你这孩子,急什么。”
温言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资料转向沈夜:“看看。梧市第一小学可以,离得近,教学资源也挺好。”
梧市第一小学,本市数一数二的小学。
“少爷,还有件事需要跟您商量。”周叔的声音压得很低。
温言头也不抬:“说。”
周叔轻咳一声:“老爷刚刚来电话,问您今天有什么安排。”
温言的眼神冷了几分:“他查我行程?”
“不是……”周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老爷如果知道您要送这孩子去一小,可能会不太赞同。”
周叔额头渗出细汗:“毕竟一小不是普通学校,突然安排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进去,难免会引起议论。”
“来历不明?”温言的声音很轻。
“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叔欲言又止:“可是学费、学籍这些……”
“已经办好了。”温言打断他,“校长亲自批的条子。”
周叔有些震惊,梧市的校长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居然会为这种事破例?
沈夜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睛越睁越大。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言真的要送他去上学?
“我…我可以去上学吗?”他小声问道,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温言看向他,表情柔和下来:“过来。”但目光平静却坚定:“为什么不可以?”
沈夜慢慢走近,在距离温言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他埋着头,声音闷闷的:“如果……如果很麻烦的话,我可以不去……”
“抬头。”温言命令道。
沈夜颤巍巍地抬起脸,发现温言正注视着自己,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此刻竟带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温言严肃道:“必须去。”
教育是改写命运的隐形笔。
确实有人以为教育只是书本上一个个的字,试卷上的分数,却忽略了它最锋利的一面,它能在思想的土壤里埋下火种,在蒙昧的黑暗中凿开一扇窗。
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即使身处低谷,也依然保有向上攀登的绳索。知识不会直接给你财富,但它会给你看清规则的眼睛、破局突围的智慧,以及不被轻易欺瞒的底气。
教育真正的力量,不在于记住多少公式,而在于培养出独立思考的能力。它让你在信息洪流中保持清醒,在众声喧哗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它不一定保证你成功,但能确保你不被轻易定义、驯服或奴役。
那些说“读书无用”的人,往往正享受着教育带来的红利,他们用批判思维质疑教育,却忘了正是教育赋予了他们质疑的能力。
温言认真道:“世界上最公平的杠杆,就是教育。它不挑出身,不认血脉,只要你愿意握住它,就总有机会撬动命运的巨石。”
周管家欲言又止,“那我这就去联系学校。不过……老爷那……”他犹豫了一下。
餐厅里突然安静下来,沈夜低着头。
周管家叹了口气,“要不我……”
“不用管温世城,出了事我担着。”温言
周管家明显犹豫了:“少爷,这…”
周管家沉默片刻:“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等周管家离开后。沈夜盯着盘子里已经冷掉的煎蛋,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说谢谢,却怕一开口声音就会发抖。
温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破天荒地主动开口:“一小的图书馆很大。”
沈夜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喜欢看书吗?”温言问。
沈夜点头,露出一个腼腆却真实的笑容。
早晨的风带着特有的温柔,轻轻拂过花园里的每一片叶子。温言走在前面,沈夜跟在他身后,脚步比往日快了些,却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太远显得生疏,也不会太近显得冒犯。
两人一前一后,奇妙地保持着相同的步调。沈夜的目光不时被路边的花草吸引,但他很快又会收回视线,生怕走在前面的温言突然停下而自己没能察觉撞上去。
温言在花园的转角处驻足。这里靠近围墙的边缘,阳光却出奇地好,那丛“安妮女王的蕾丝”依然倔强地盛开着。
“这里。”温言开口,声音柔和。
沈夜快步上前,在距离温言半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的目光落在那小块空地上。
温言看着男孩专注的脸,突然说道:“以后这一片,你可以自己种。”
沈夜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真的吗?”他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像是怕惊扰了这个过于美好的梦境。
温言没有立即回答。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弄着一朵小花的花瓣,这个动作让沈夜想起了自己早上的样子。
“嗯。”温言站起身,拍了拍手,“随你种什么。”
沈夜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白色小花。
“它们和你一样。”温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需要特别照顾,也能活得很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沈夜心里某扇紧锁的门。他抬起头,这一次,他没有躲闪,没有低头,而是迎着温言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完整的、毫无保留的笑容。
这个笑容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又充满纯粹的美好。
沈夜很快又低下头,但嘴角的弧度依然保持着。他轻轻抚摸着小花的茎叶。在这一刻,这片小小的花园角落,这些顽强生长的白色小花,突然都成了属于他的世界。
温言看着男孩发顶,那里有一撮不听话的头发翘着,在风中轻轻晃动。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将那撮头发压了压,动作轻柔。
“你要什么种子可以让周叔让准备。”温言又重复了一遍,“你想种什么都可以。”
沈夜点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他最后摸了摸那些小花,然后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立即退后半步保持距离,而是就那样站在温言身边。
远处,王妈站在厨房的窗口,看着花园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欣慰的笑了笑,她转身去厨房,嘴里哼起了一首轻快的小调。
花园里,风渐凉,但两个身影依然站在那片白色花丛前,谁都没有急着离开。沈夜悄悄看了眼温言的侧脸,又看了看脚下的土地,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里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他的家。
“去书房,我教你做题。”
书房里拉着窗帘,落地灯洒下一圈温暖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面上。温言破天荒地没有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到沈夜旁边。沈夜捧着那本《趣味数学入门》,眼睛却不时偷瞄身旁的人。
“这道题。”温言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书页上的一道题,“试试用另一种方法解。”
沈夜眨了眨眼,铅笔在指尖转了个圈。他低头思考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温言看着他握着笔在纸上写的动作,发现他手腕的弧度很特别,像是天生就懂得如何最有效率地运笔。
“这样做……对吗?”沈夜的声音虽然还是轻轻的,但已经能听出里面藏着的期待。他抬头看向温言,眼睛在灯光下亮得出奇。
温言的目光扫过他的解题过程。纸上的步骤简洁明了,直接得出了正确答案。
“对。”温言很惊讶,“你很聪明。”
这四个字像一块糖,在沈夜心里慢慢化开。他的耳尖红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露出一个小小的、满足的笑容。他低头继续做题,这次笔尖移动得更流畅了,像是获得了某种无形的鼓励。
温言偶尔会指出一个更简洁的思路,或者提出一个延伸问题。令他惊讶的是,沈夜不仅能迅速理解,往往还能举一反三,提出让他都眼前一亮的解法。
“这里。”温言指着一道复杂的题,“可以换个角度思考。”
沈夜咬着笔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他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然后犹豫地看向温言。得到默许后,他又补充了两行推导过程,竟然用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方法解出了答案。
温言有些许震惊。他没想到这个曾经在街头流浪的孩子,竟能无师自通地掌握这些题。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书房里做了许久的题了。
墙上的挂钟依旧在不停的转,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却不舍得放下手中的铅笔。
“该休息了。”温言合上书本。
沈夜点点头,小心地把草稿纸夹在书里。他抱着书本站起来,在走向房门的途中突然停下脚步。
“晚安……哥哥。”这句话比往常说得更流畅些,虽然声音依然很小,但已经没有那么生涩了。
温言正在整理书桌的手顿了顿。
“晚安。”他回道。
沈夜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亮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书房。走廊里,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却比来时多了几分轻快。
温言站在窗前,看着月光下的花园。那丛白色小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极了某个男孩临别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他抬手松了松领带,突然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也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楼上,沈夜轻轻关上房门,把书放在枕边。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夜,别墅里的两个房间,两盏相继熄灭的灯,都做了一个温暖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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