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开始记事起,似乎都是爷爷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从小住在爷爷家里,他告诉我,我的父母在外做生意,他们很忙,所以可能很少能回来看望我,但是我要知道,他们还是在意我的。
这句话我从爷爷口中听了很多遍,每过一段时间,他坐在庭院的摇椅上晒太阳,我搬着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的时候,他总会像这样重复一遍。
当时听的时候,我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我后来才知道,别的孩子似乎都是爸爸妈妈一直陪在身边的,我和他们不一样。但是我完全没有感到有什么奇怪的,我觉得爷爷陪在我身边很好,我没有觉得自己少了什么。
我们住在郊区的一个一个小院子里,说是乡下也没什么不妥。爷爷他种着一小片菜地,与别人家种的菜比起来,那片菜地小得既没法赚钱,也不足够提供一个季度的蔬菜开销,或许这只是他的兴趣而已。
爷爷他是一位退伍军人,退役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家里备着有一把猎枪,有时候他会带着我上山去,让我跟着他去打猎。
那时我大概还在上小学,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跟在爷爷的身边,听着他给我讲关于如何打猎的技巧,再到猎枪的正确使用方法,一直讲到当初在军队服役时候的事情。
爷爷是个慈祥温柔的人,对待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而当他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仿佛又年轻了几十岁,眼中炯炯有神,闪烁着光芒。
很快我们看到了一只野兔,在觅食着什么,爷爷叫我趴下,我们停在了距离野兔约十米的地方。
“这个时候千万别发出太大动静,把它吓走了就不好了。”
爷爷的眼睛死死地抓在那只野兔上,好像一眨眼它就会逃脱。他慢慢的将猎枪拿出,对准了那只还毫不知情的野兔。
“这只兔子也是像我们一样出来找吃的吗?”
我顺着枪管的方向看过去,那只野兔正在小范围内摸索着,到处翻找着什么。
“不,不一样,我们不一定非要打猎,但是兔子一定要出来觅食。”爷爷回答我,屏息凝神。“就是这个时候。”
我看着爷爷扣动了扳机。
那天下山的时候,已经快要黄昏了,爷爷将我背在肩上,沿着小路下山。他轻轻哼着歌儿,心情十分愉快的样子。
那是我第一次跟着爷爷上山去打猎,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新鲜的,如同一个崭新的世界。于是我忍不住发问道:
“那一枪为什么空了呢?”
“哈哈,要是每一枪都不会空的话,那我可真是个神枪手啊。”
爷爷说着,爽朗地笑了,笑声在山里回荡,听起来有些空灵。
我们在山上呆了几个小时,唯一见到的猎物就是那只野兔,可惜爷爷那一枪打空了,那只兔子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逃走消失不见了。
“那我们没打到猎的话,今晚是不是就没饭吃了?”
“那当然不是了,筱之诗。”
到了山脚,爷爷把我从肩上放了下来,蹲在我面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这只是我们生活的一种方式,我们可以选的路有很多。即使今天没打到猎,我们依然可以去菜市场买菜,回家还是能吃到饭。”
听着爷爷的话,我似懂非懂,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说不定你以后能超越爷爷,成为一个神枪手也说不定呢。”
爷爷站起,牵着我的手,在夜色将要降临之际,我们沿着乡间公路往家里走去。到了家过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发叫。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爷爷,他把猎枪挂回了自己房间,又到厨房为我熬了碗鱼汤,炒了两个菜,我们吃了一顿略有些晚的晚饭,洗漱后就睡觉了。
后来我上了初中,依旧继续着这样的生活,爷爷他依然会有时带着我去山上打猎,偶尔也在自家的院子里教我关于猎枪的使用,虽然他从来不觉得我可能会接过这份活,我也不觉得。
那时我住在学校里,每周周末才能回一次家,届时爷爷总会为我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我又可以在家里和爷爷度过一个周末。
他偶尔会去钓钓鱼,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他永远都是笑着的。
初中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在学校里看书,后来毕业的时候,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那里离爷爷家很远,当我把这件事告诉爷爷的时候,他又摸了摸我的头,和我小时候一样,告诉我去吧。
市里的高中离爷爷家很远,有时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有时等到过节才能回家。
爷爷他好像再也没上山打过猎了,那把猎枪挂在墙上,枪管都生了锈。
上了高中之后,我才完全理解到,我是不一样的。我和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不仅是我的家庭环境,还是我自身。我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尽力去学习着这市里的一切,不知不觉间,我又变得和初中时一样了。
高二的时候,我头一次见到了我的父母,那两位陌生的男人和女人,我没有任何实感,只在照片中看到过他们的样子,他们看起来比照片中要更苍老,更憔悴。
他们回来过后,围在爷爷的床边,爷爷躺在床上,似乎状态很差,我站在外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好像,从此以后,我们就要住在一起了。
那对说是我父母的人,就这样进入了我的生活,迟到了十七年。我学着用在学校里和室友相处的方式来和他们相处,我觉得没有半点不妥,就像是刻意与陌生人间保持距离一般。
我认为这样的相处是很好的,至少他们看上去也很忙,并没有太多时间能花在我身上。
但是爷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每次我回到家中,看到最多的便是他躺在床上休息的样子。
我问爷爷怎么了,他只是摸摸我的头,让我不要担心,要和父母好好相处。
我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发芽,那是恐惧的种子,我选择性无视了它。
直到那个我绝对不会忘记的日子的来临,当时我还在学校上课,任课老师还在讲台上提笔写着大字时,班主任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将我叫了出去,告诉了我那个我再也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你爸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爷爷好像过世了,让你赶快回去,今天的课你就先不用上了……”
…………
那几天是怎么过的,我自己也忘了,只觉得每天有些浑浑噩噩,事后再想要去回忆,却仿佛隔着一道屏障,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什么都想不真切。
爷爷的那间屋子空了出来,我总觉得那里还有着什么,我总觉得他还没有走,因为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那里。无论我需要在学校里呆多久,每次我回到家里,他都带着我熟悉的慈祥的笑容,为我准备好一顿晚餐。
然而还没等我从阴影中走出,就又遇到了新的困难。
那是高三刚开学不久,我首次回到家中的时候,我的爸妈坐在沙发上,像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如果说爷爷的去世,让那枚种子一夜之间长大,并开出了妖艳的花,那这一晚,就又结出了肥硕的果实。
他们告诉我,他们在外做生意亏了很多钱,现在还负着债,我们的生活十分困难,他们也没法再有那个经济能力供我继续上学,所以想和我商量,让我辍学,去打工为家里分担一份压力。
我从来都是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人,身边的人都这样说我,我觉得我或许不是没有,但确实较少,至于浮现于外表,那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但在那一晚,我罕见地发了火,我终于理解了什么是愤怒。
为什么你们现在才来?你们是谁?为什么爷爷走了?为什么我连以往的生活都难以继续?为什么一切突然都变了?为什么前面十七年你们都不在,现在一回来却就要我辍学还你们的债?
那晚我们吵得很厉害,若是在城区,肯定会被警察找上门吧。
他们责怪我不能理解他们,但我他妈的怎么能理解他们?
然后,我走了。
我踏着夜路,原路回到了城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去想,我甚至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当我走到城区,已经是深夜了,学校是回不去的,于是我继续乱逛着,走到了一栋楼面前,自动贩卖机安静的亮着白光,显得有些刺眼。我有些走不动了,便停了下来,在自动贩卖机旁边坐下了。
今晚就这样过吧。
我这样想着,这个夜晚有些冷,我将身子努力蜷缩成一团,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就在我迷迷糊糊之时,我听到了身旁传来了动静。我转头看去,是个有些高的女人,她正慢慢朝这栋楼的方向走来,像是喝了酒,走得有些慢,还不稳。
当靠近的时候,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眼神落在我身上怔了一下,我不喜欢那个眼神,于是我没看她了。
“你一个人这么晚呆在这里没问题吗?”
那个女人问我,我不想理她,低垂下了头去,这个时候就不需要这种关心了。
然而她好像要死了要管这件闲事不放一样,居然拿出了手机。我听到三位数的拨号,一下就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了。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人多管闲事,便站起了身来,满载着怨恨地看了她一眼,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找个别的地方呆着了。
别管我。
别让我回去那个地方。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这里过一晚上。”
就在我刚走出去两步,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我转过头去,只见那个女人已经收起了手机,眼中似乎有些别的什么情感,不知怎的,我竟然能够读懂。
反正总比在垃圾堆里睡一晚好吧。
我这样想着,自己都不敢相信地相信了她,缓步走到了她面前,低下头。
她还挺高的,不只是看起来。
然后我们走了,我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那栋楼。
第二章其实和第一章紧密相连的,算是二人正式互动的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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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在遥不可及的身边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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