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踏春路,行人无数。
江炽背着行囊和长歌在这条望不尽的石板路上回头,眸中是屋檐下始终望着她的徐绾月,还有背对着进屋离去的江景娇。
天地似乎也并未如此广大。
她这样想着。
江炽闻到了迎春酒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了,而她离家越来越远了。
山花烂漫间,人群鼎沸间,道门弟子分散四周,无一不佩剑而立,江炽艰难挤过人群,映入眼中的一幕让她微微愣神。
好……好大的……鳖?
江炽嘴巴微张,眼睫颤动。她依稀记得前些年引才的日子两大宗前往长流镇接送的是一件法器……好像是一艘被称为风云荷的法器。
但,眼前的这是……
江炽有疑也就想问,但显然灵兽旁的宗门弟子并没有给在场的各位一个提问的机会,像是有谁提一刷毛笔将人与人之间内心的鸿沟在现实当中彻底涂画出来。
他们一动也不动,就像在田地里远远望去的稻草人,即便你有心,他们也无意。人不敢上前一步,人不愿后退一步 。
江炽抱起臂,耳边喧闹纷扰,她端详着那灵兽,它静静地躺着地面上,体型似扁巨石,壳面光滑,脑袋耸耸着地,透出一股淡淡的倦感。
江炽瞧见它抬起那写满风霜沧桑的灰暗眸子浅浅地瞥了自己一眼,而后又自顾自地合上那双眼睛。
当真怪异,江炽这般想着。背上倏然传来一阵颤动,她疑惑不解,侧眸正查看情况。就在这时,一位黑袍修士从天而降,他站起身来,大手一挥:
“各位,请上灵兽吧。”
“……?”江炽手慌脚乱,她还没来得及将背上的长歌取下来,便见身边一个个与她年龄相仿的人都一股脑地离开人群,而剩下的都还在观望当中。
江炽似安抚般摩挲佩带,长呼一口气,然后走了出去。前方滞涩,质疑的声音闯入江炽的耳中,江炽一看,停下步伐。
“这根本就上去!”
愤怒又急切的目光直直看着那位黑袍修士。一些胆大的用手轻轻抚摸鳖甲,太过光滑,别说其他的,就连任何一点着力点都找不到。
江炽瞅见那黑袍修士轻掐法诀,金光灿烂四起,霎时间狂风大作,灰尘卷地,她眯着眼睛用手抵御,却也只见在场的模糊身影全都消失于视野,待尘埃落地,天地之间只余她一人岿然不动。
她防备后退一步拿剑,此境不同彼间,灵气稀疏,燥风缓行,老山枯死,烈阳恍惚。江炽观望几刹,便已汗水直流。
更令人绝望的是,只剩她一个活物的孤独恐惧滋生在心迹。在这里,死亡似乎都是一种解脱。
江炽左手死死握着长歌,谨慎地环顾四周,这时任何的小小动静都将成为那佛寺庙的梵钟,声声震耳,直捣心脏。
倏然间,毫无预兆的弥天狂风卷起千万灰尘,再一次直搅江炽的视野,就在这时,一束银光闪烁在尘黄空中,速度之快,情况之险急,江炽躲闪不及,堪堪偏过头,突如其来的剑刃在她眼皮底下划过她的左脸,鲜血溢出。
江炽迅速退后,看向刺在枯树上的长剑,眼神震惊。她左手伸出剑,长歌横摆在她身前,江炽分离剑与剑鞘,剑鸣声拂过耳畔,光滑的剑身倒影着她此时的模样,尘土与血,狼狈不堪。
江炽站起身来,衣摆随风飘摇,她剑指风暴深处。
“我的任务就是打败你吗?”
日悬中天,光线更为猛烈,直刺江炽双眼。但那狂风暂歇中,一个人影被奇异出现在干燥土地上的植物根系簇拥着露出面容。
“打败我,或是让我,取代你。”
那人是江炽,亦是另一个江炽。
……
“沙沙……”风过竹梢,细看雨水点点。
怀垠山不见人烟,倒是随处可见那一颗颗小石子。
雨还不大,简生弯腰拾起一枚形状规整,纹理清晰的小石子,拿到眼前细细摩挲。
豆大的雨滴敲打木簪,声音微小。
余光里一个人影持伞缓缓走来,衣不沾尘,而后又停在不远处。
“你拾它做甚?”
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疑问,那人影也适时地让人看出疑惑不解的姿态。
简生转过身,眼中含笑,答非所问:“雨下大了,借把纸伞。”
“两百一把,”那人干脆地伸出左手,“不要铜板,只要灵石。”
简生大声哀叹,眼瞅着骤雨不终,她利索地用灵力护体,朝着不远处的长廊走去,还未到简生再次回头,说道:“我拜石姬娘呢。”
陆久秋认命般提起衣摆,跟上简生的脚步。
“你拜她做甚?她能贴心地在你面前给你把伞?”
简生回头嘘声,指了指天上:“慎言。”
她站在廊中,又转而一笑:“我可是穷得只能吃土了。”
陆久秋抖了抖伞上的雨滴,但也没收起,就张开着放在了走廊石板上。
两人并肩走在不长的走廊上,前言不搭后语地聊着。廊外种植的蕉叶“滴嗒”作响,雨打风吹,不闷不热,此时节正是凉爽的代名词。
陆久秋感慨道:“许久未觉这般清静。”
她转头问:“你从长流镇回来,感觉如何?”
简生并未立即回答,这一刻她回想了很多,但最后看着眼前天青色一片轻轻一句:“酒很香。”
陆久秋眉梢一扬:“迎春酒?我知道,很有名,我在东域那边都能闻见那一抹清香。”
简生莞尔一笑,摸了摸食指上的储物戒,捻指间手中拿着一壶清酒,她摇了摇那酒壶,只听酒水声哗哗,她眉眼盈盈。
“清酒既载。”
陆久秋也回眸一笑:“以介景福。”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开怀大笑。
陆久秋一股脑儿喝完酒后软绵绵地趴在栏杆上,转头看着简生说:“你不喝酒,倒是便宜我了。”
简生感受着周围慢慢散去的酒气转而被春雨绵绵带来的潮湿土壤气息替代,轻轻摇头。
陆久秋微眯着眼,有些气馁说道:“魔界那边,安排进去的人手折了大半,他们已经注意到我们动的手脚了,消息全被截下了。”
“正道修士在魔界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发现一只就会进而想捕捉更多。”
简生垂眸,木栏下,漫漫积水。
她回道:“魔道修士在人界反而像白日里的骤雨,毫无预兆,来得猛烈,有时想躲时却又发现有同族把你屋顶给拆了。”
陆久秋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转而把视线投向廊外,雨小了。静默了一会儿,转身取出另一把纸伞,离开走廊,却又在那微雨中蓦然回首。
“醉仙楼动手的那位散修是剑伏宗的人。”
简生眸色冷冽。
待客人走远后,简生从来时路走回去,她一眼就看见了一开始被陆久秋放在地上的纸伞,此时伞柄朝内,“沙沙”声久不停歇。
她过去将它捡起,走出廊中。
怀垠山上有座庙,并不是她盖的,是流玉仙尊盖的,庙里的是谁?是石姬娘。
但流玉仙尊从不来庙里烧香拜神,她不说简生也没问。按照常人的话来说,神仙神仙,神与仙,哪有半个脚都快踏入上界登神的人给未来的同事磕拜的?
但简生毫不在意,初来乍到怀垠山,大变样的环境下还有一位儿时与父母共同祭拜的神明与自己共同身居异处,只愿借此祈福,祈福亲朋好友福泽绵长至天际。
也正因此,那时她对流玉仙尊多有亲近。
这个习惯便一直延续到如今,虽有中断,但终究未曾了断。
简生收了伞,双手推门进了庙,她对着女神像躬拜三下后,开始着手处尘。待一切完毕后,她重新点香插入香炉,低着头虔诚地焚香,倏然间香烟缭绕,简生紧闭双眼。
事毕后,简生取出还未下雨时一路上捡到的小石子,将它们轻轻放在一个小筐里,就在跪垫旁。
她嘴里喃喃道:“愿吾所爱一生平安顺遂。”
……
远在天边的顾玉弦避开结界去了人界,比起在魔界听着忠言逆耳,她更喜欢在人界逍遥自在。
但是她倒没有去长流镇,两大宗引才在即,她去才是自讨苦吃。更何况那还有讨人厌的蛇怨坐镇。风乙秘境那边也按着计划进行着,现在她才是真的没事干。
顾玉弦随意换了身便衣,抱着把剑四处游走。她瞧瞧这个,看看那个,买了几箱话本,看了几场戏曲。然后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漫游。
就在这时,巷子拐角处冲出来了一个孩童,直往顾玉弦身上撞,顾玉弦皱着眉一脚将他踢开。
顾玉弦眉眼间尽是戾气,脏死了。
那孩童抑制不住地流着泪,脏兮兮的脸上透明液体四溢,他却只敢呜咽,匆匆擦拭,转身逃跑。
顾玉弦本想就此离开,但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停在原地,她眼中闪过兴味,转过身大步朝着那孩童逃跑处走去。
她拔出剑刃,架在躲在角落里的孩童的脖子上,问道:“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如此纯粹的灵气。”
那孩童惊恐着脸,看着脑袋下的剑刃,嘴唇打着颤,断断续续道:“什……什么……灵气……我不……我不知道……不要杀我!……石姬娘,石姬娘!救我……”
顾玉弦嫌弃看着眼前被吓得晕厥的孩童,将剑随手一甩,与地面碰撞出声。
她转身出了巷子,逮着一个路人问道:“石姬娘是什么?”
那路人颤颤巍巍指路。
顾玉弦大步离开。
她来到了一处庙堂,一到此处,她体内的魔力就蠢蠢欲动破坏欲,那庙堂里含着的灵气显然很排斥自己,即使她没有解除体内对于魔力的封印。
但明显可见,那小屁孩身上环绕的灵气的确来自于此处。
即使魔气和灵气天然抗拒彼此,但顾玉弦是谁?她一但认定某一事情,就会耿耿于怀地去践行,在她心目中这可不是恣意妄为。
顾玉弦轻扬眉梢,跨过门槛进了庙堂。
霎时间灵气袭来,扰得她闷哼一声,顾玉弦气恼极了,本尊能屈驾寒舍是你的……
顾玉弦内心话都还没说完,那灵气就像活了过来似的再次直突她心口,顾玉弦眸光一凝,气笑了,她使出魔力抗下,庙堂内外顿时魔气侵天,那微点灵气被吞噬待尽。
这时,她也不在意会被正道追杀了。
顾玉弦慢悠悠地走到女神像,重新点上香火,朝着那女神像微微点头,颇有些桀骜不驯,她轻勾唇角:
“汝可得保佑本尊称霸三界啊。”
顾玉弦逐字蹦出。
“石、姬、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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