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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碧水尽

一个左眼眉骨带疤的男人,把肩上的人粗暴的扔在地下。

江见青脊骨传来一阵钝痛,闷哼一声,因着身体中还有些迷药的残留,脑子这是还不太清醒。

刺骨的寒凉突然袭来,一桶冷水泼来,江见青打了一个寒碜,她此时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一个称得上俊朗的脸,那人嘴中还噙着笑。

“殿下,就是此人,旁边那个应该是她的侍女。”说话的是刚刚那个刀疤男子。

司马珣有些玩味地笑了笑,伸手挑起江见青的脸:“你就是谢觉尘的心上人?倒是有些姿色”

江见青用力从司马珣的手里挣脱开,冷眼瞧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像是被江见青的态度刺/激到,司马珣面上的笑容渐渐有些绷不住。

他用手帕把碰过江见青的地方一点点擦尽:“听不懂?本王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宬王府的待客之道,江姑娘怕是还没见识过吧。”

司马珣根本不怕暴露身份,在决定抓江见青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与谢觉尘鱼死网破的准备。

把江见青抓来不过是为了膈应谢觉尘,他的皇兄要放弃他,可他做错了什么!

虽然他做这些不过是困兽之斗,但在死前他也不要让谢觉尘好过,像耍猴般羞辱了他这么久,他不甘心啊!

他要将自己从谢觉尘那受过得耻辱,在江见青身上一点点的讨来。

司马珣面容狠戾:“赵或好生招待江姑娘。”

他的随从搬了张凳子放在堂上,司马珣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江见青:“开始。”

赵或拿出一排刑具:“江姑娘,选一选吧。”

江见青看着他手中的刑具忍不住的发憷,一张巴掌大的脸宛如白纸,她瞪着双眼拼命摇头。

一旁的司马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江姑娘可是对本王的待客之道有什么不满吗。”他看着江见青恐惧着的脸,心情瞬时变好:“那本王就屈尊替江姑娘选吧。”

他从一旁的刑具上抽出一根荆条,那荆条上裹满了盐霜。

一阵火辣痛感从江见青的身上传来,却听打他的那人有些戏谑地道:“抱歉,打偏了,这人身上最嫩的肉可不在这。”

下一鞭子,司马珣直直的抽向江见青的大腿内侧,带着弯钩的荆条隔着衣物硬生生从她的腿上带下去了点点血肉。

盐霜刺激着江见青的伤口,很快她的额头起了层冷汗,痛到大脑空白,身上火烧火燎的,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看着谢觉尘的心上人成了他砧板上的鱼,心里又是一阵舒坦。

几鞭子下去,江见青身上皮开肉绽,满屋子都是因为阵痛发出的哀嚎声,可却偏偏没有司马珣想听到的求饶声。

司马珣把地上的人,像一块抹布似的提了起来:“选不选,不选就让你身后的人选,你的婢女,看你受刑,在后面哭的都不成样子了”司马珣装模作样的感慨着说,“还真是主仆情深,想来也是很想体验一下的。”

他在江见青耳边低声道,像是在说什么缱绻情话,话语里确实忍不住的恶意。

江见青凭着本能回头,看着还在地上挣扎的入画朝司马珣说:“我选。”

司马珣一把将江见青扔在地上:“选。”

江见青将吐出的血抹去,手指胡乱的指了个方向,迎来的自是下一轮毒打。

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无尽的痛和绝望。

江见青自从父母双亡后尝尽冷暖,她知道哭对这些施暴者没有用,她哭了只会更甚。从那以后她开始隐藏眼泪,隐藏自己的脆弱,想哭了,也只会躲在被子里低声啜泣。

眼泪只对爱她的人有用,江见青只会在谢觉尘、陆时修、方姨面前哭。

想到他们,江见青忍不住鼻酸,一滴泪差点落了下来,又被她憋了回去。

母亲从小就告诉她:“阿青,我们做人啊,最重要的就是要担得起情义二字。”

情、意这两个东西她不知道还能不能还上,谢觉尘最小气了,肯定不会原谅她的失约。

就在江见青闭眼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一缕光朝她而来,她脑袋沉沉的,只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见青别睡,见青,是我。”谢绝尘将一外衫罩在她的身体上,他怀中抱着一个血人,那人紧闭着双眸,看不出一丝生气。

江见青身上的伤还在汩汩冒血,止不住的流,怎么都止不住。谢觉尘的双手也止不住颤抖,不敢碰也没有办法去碰她。

陆时修这时也从外面赶来,他受了点伤,左腿被宬王府的府兵划破,这时走起路来还有些不便。

他看着抱住江见青的谢觉尘,没有说话,只从他怀中默默接过江见青,快步向谢府赶去。

谢觉尘站了起来,感觉到怀中已经空了,他虚掩着颤抖的手,漠视地看向被他踹在地的司马珣。

司马珣急切地咳嗽,硬是咳出了血,可见当时踹他的人用了多重的力气。

他躺在地下,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竟是怨恨:“谢觉尘,你竟赶擅闯亲王府,你眼里还有没有皇家,你个逆贼!”

没有等他说完,谢觉尘就转身离开,只在门槛处停住,转了半个身子,双目如潭:“今夜的事不会有人看见。”

他说的是看见而不是知道,司马珣此刻心凉了一大半,他不信谢家可以这样一手遮天,目中无人。

他躺在地上声嘶力竭:“谢觉尘你个乱臣贼子,皇兄呢,我要见皇兄!”

司马珣像是一个被戳灭的灯笼,颓败。又笑又哭的在地上快要用尽世间所有恶毒的话去诅咒。

谢觉尘没有理会他嘴里的咒骂,迈步而去。

全城的灯都熄了,巨大的的黑暗包裹着人们的睡梦。谢府的灯火彻亮,全是下人零碎的脚步声,极度的安静让人敢到恐怖。

“周太医,如何。”谢觉尘半跪在江见青的床前,他甚至不敢去看床上昏过去的人,极力的忍住声音中的颤抖,一颗心却还在疯狂地跳动。

周太医佝偻着身子,神色有些凝重:“伤患如今身体发颤,面如白纸,是失血过多的症状,体外伤就先不说,三七也是用了,可这血却仍是止不住。”

谢觉尘喉咙发干,唇上没有一点血色:“为什么?”

周太医没有回话,拿起一根银针蘸取江见青的血液,没过一会儿,就黑了半只,他又将银针放进一个药瓶中,再拿出时,黑着的部分变了色。

即便是早有准备,周太医心中也止不住震惊:“谢中书,伤患怕是中了离魂丹。”

谢觉尘阖起眼帘,发不出声音。

“离魂丹。”守在一旁的陆时修六神无主。

周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是啊,这怕是……”他没有再说下去。

离魂丹,顾名思义,它会让中毒者一天天痴傻,直至疯癫,就如失了魂一样,且会让人内脏出血,外伤难以愈合,到最后药石无医,更何况还是如江见青这样大面积的创伤。

周太医:“现如今也只能用裹创帛缠住伤口,减少渗血。”

陆时修几乎是目眦尽裂,顾不上腿上的伤:“我去找司马珣,让他把解药交出来。”

谢觉尘耳边一片混沌,他听不见什么,脑海中只留下了江见青哀痛的呜咽。

......

陆时修满脸杀气地冲进宬王府,将匕首抵在尚在睡梦中的司马珣的脖颈上,狠声道:“把离魂丹的解药交出来。”

司马珣嗤笑一声,把一瓶药丢在陆时修跟前:“代我向谢觉尘道喜,挚爱在怀,就是不知道能有几日功夫了。”

陆时修拿到了药,睨了他一眼,没有与他扯嘴上功夫。

等他再回谢府时,江见青浑身上下裹着白布,谢觉尘给她喂着药却怎么也喂不进。

陆时修看到床上人的摸样,心里被刀子一点点割开,五味杂陈,床上躺着的是他的妹妹,他的痛不比谢觉尘的少。

“解药找来了。”他哑着声音。

谢觉尘抬眸望去:“我喂过了,没有用。”

离魂丹一旦融进血液中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谢府的药像不要钱般的吊着江见青的命,可眉间的蹙起还是彰显着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陆时修将手中的药瓶紧紧攥住,快要捏碎,他通红着双眼。

难怪司马珣给他药的时候这么爽快,陆时修双眼留下清泪:“那怎么办,谢觉尘那怎么办,你法子那么多,见青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他哽了哽喉咙:“不能就这样……”

他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说不出来了,再也说不出来了,巨大的酸痛抑住他的声音,张开口只有低声的抽噎。

江见青现在碰不得,一碰就会渗血,在床上躺了两日才转醒,还没有睁开眼巨大的疼痛就席卷全身。

一声低吟将床边的谢觉尘惊醒,他两夜没合眼,竟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手上的上没去管已经结了痂,撑地起身时没有注意,裂了开来。

他没有管,朝江见青柔声问道:“见青,你醒了。”这两天他几乎没有喝过水,声音有些干涩。

他俯下身去,看着江见青睁开的双眼,一动不动,不舍得闭眼。

看到谢觉尘的面容,江见青突然感觉身上的伤的也不痛了,就觉得委屈,想要流泪:“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说话时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说不了一整句的话。

她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进了她的眼中,是泪。

江见青醒过来之后,皮上的伤因为谢家不要钱的架势,竟也堪堪止住。

只是……

“阿兄,这位哥哥是谁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这是江见青第十七次问这个问题,因为离魂丹她的记忆开始混乱,有时清醒,有时浑沌,也会出现记不清人的时候。

在清醒后江见青总会哭着向谢觉尘道歉,说让他伤心了,都是她的错。

这时谢觉尘会含笑吻去她的泪痕:“见青不要伤心,谢哥哥记得就好了。”

如果你能忘掉所有的伤痛,即使是忘掉我也没有关系,因为你的所有,我都会记得。

谢觉尘看着床上的人,那是他的挚爱,是在浮生三千中他一眼就看到的人,他不舍得放开她的手。

这日,江见青难得清醒,也恢复了些精神,她朝着陆时修扬起一抹笑:“阿兄,我想吃城东张家铺子的包子,你去给我买好不好呀?”

陆时修似有所感,就像小时候安慰江见青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忽而鼻尖一涩,含着泪点了点头:“那你等等阿兄,阿兄马上就回来。”

“好,我会等阿兄的。”说完江见青又看向了谢觉尘,

“谢哥哥,我在柳溪镇看到了一把琴,它名叫逸尘,就是没有带回来。”

谢觉尘额上泛起青筋,极力按下心中的痛,说道:“我让人去取。”

“你陪我去看看后院的湖吧,我想知道今天的湖水还能不能看到青色。”因为缠绵病榻,她原本还有些肉的脸日渐消沉,只有一双珠子亮的吓人。

谢觉尘用裘毯将她裹住,轻柔地抱起了她。

眼下天还没有透亮,湖水静静的蒙了层黛色,湖边坐着两个人,身形较小的倚靠在身形高大的人怀中。

江见青望着湖面,神采奕奕:“虽然看不到碧青色,但身边有谢哥哥相伴已是极好的了。”

抱着她的人身形抖动,像是在遏制什么,江见青拍了拍谢觉尘的手有些虚弱的开口:“抱歉,谢哥哥,我不想忘记你,是我太坏了。”

我太坏了,想在闭上眼的时候,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你。

抱歉阿兄,支走了你,我知道你肯定是受不住的,要是包子还热着,你就吃了吧,你这次吃的肯定是肉馅的,再也不用说菜馅的塞牙了。

江见青伸手拂过谢觉尘的眉眼,擦去他的泪:“哥哥,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想哭。

话说不完了,因为她的手已落了下去,鲜血染尽了裘毯。

陆时修站在江见青看不到的地方,胸前还捂着给江见青买的包子,疾声抽泣哭成了泪人。

谢府中挂上了白布,灵堂摆了七天七夜,由谢觉尘亲手抚棺。

江见青进了谢家的祠堂,旁边还有一个人的名字陪着她,不至于身边没个伴,冷冰冰的待在这里。

“见青,我就在这陪着你,别害怕。”谢觉尘苍白的手一点点的抚过江见青的名字,冰冷的没有一点声息。

在这只有烛火声响的祠堂里,谢觉尘枯坐一天。

他这一生运筹帷幄,所有的东西都牢牢的攥紧在自己手里,要绝对的控制着它们的走向,从未出过一丝差错。

但这一次他迈进了深渊,再无生还的可能。

江见青死后不到一个月,谢觉尘血洗宬王府,他身着黑色劲衣坐于马上,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再是人们眼中沅芷澧兰的“云琅公子”,而是化作修罗冷眼看着他所造出来的人间炼狱。

谢觉尘走进屋内,空气中泛着刺鼻的味道,屋中只有司马珣一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今夜过后你便是通敌叛国的贼子。”

在江见青死后司马珣便被谢觉尘囚禁在寝殿中,他的手筋脚筋被人挑断,丢弃在这里。

谢觉尘把他从江见青身上犯下的所有孽债一一讨回。他变得痴傻,还不如一个三岁孩童,咿咿呀呀的叫着:“皇兄呢,我要皇兄陪我玩。”

宬王府内火光四起,一场大火烧的一干二尽,无人生还。

隔日一场雨下起,将灰烬都引入尘埃之中,洗刷着人间的罪孽,但却灭不掉谢觉尘心中的恨。

景阳帝司马钰在宬王死后,不过五日于宫中病死,举国大丧。其幼子司马原继位,改国号“元和”。

谢觉尘抚先帝幼子继位,朝野于他而言几乎算得上是他的一言堂,现下非要找什么成仙之法,害的其他世家都敢怒不敢言。

江见青在生前送给了陆时修一柄宝剑,他带着它离了都城,此后世间再也没有“云龙镖局”大当家,而天涯海角处却多了一个剑客,他抱着剑,除尽心中不平事。

元和五年,丞相谢觉尘辞官,不知去向,只是在南边的清垣观里多了一名修士,名曰“逸尘”。

他找到一秘法,抽取自己的三魂七魄,在那件青瓷器上做了幅画,入了画中,画地为牢,等一人千余年。

至此,碧水尽,寒潭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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