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郗吃力的睁开双眼,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上下眼皮沉重得像担了一桶水一样,随时都有可能会支撑不住然后眼睑闭合。
眼珠滴溜溜一转,入眼则是从小熟悉的古色古香的装饰,内心疑惑一念:“我这是…已经身在王府?”
右手床边,坐着一位通身着空青色交领劲装的儿郎。头顶一冠银色的发冠,中间是一朵金丝菊的纹理,一颗湖绿色宝石镶嵌中间代替花蕊,上下被波浪状纹理包围,一根末端祥云纹理的银簪固定,末尾连带两根白色的飘带同乌黑秀长的头发混为一体。
面上的疲惫之态和腰间的佩剑清月闪烁着些微灵光,显而易见,定然是才经历了一场久战。
见他醒来,床边的两人一展愁容,藏不住满心满眼的由紧而松。
“王……兄……”
乐正郗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气息奄奄,完全无法正常喘息,稍微喘息正常一点,整个胸口就好似有猛兽在竭力撕扯,疼得他整个人咬牙切齿。
床边的人儿见他这般痛苦表情,面上焦急瞬间爬上眉头,看他吃力的唤着自己,随即更是心疼溢于言表。
乐正青逸自责道:“你别说话,是为兄不好,留你一人在府中,未曾想到那媪苡竟然会在半路截停你,真是可恨!”言毕,惭愧之意也骤然出现在他眼底。
乐正郗轻轻摇摇头,试图说点什么,感觉确实提不上来气息说话,便直接放弃了。
“公子,您喝点儿水吧。”
先前一直在床边站着的玄色衣裳的人儿见乐正郗醒来,迅速走到茶桌边倒了一杯水,又缓缓走到乐正郗枕边外。
乐正青逸接过水杯,“我来吧。”他扶起床上的人儿喂了点水,向长初风递过杯子,瞥了一眼对方神色不禁心疼道:“初风,你照顾旭泽也几日未合眼了,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可是公子他……”:
“我━━没━━事━━”乐正郗见长初风眼中洋溢的担忧,一时不顾胸口带来的撕裂疼痛对他吃力道来。清醒那一刻,他就已经发现长初风脸上的疲惫之态。那么清秀、英俊、爱干净的他就像老了十岁一样,脸上胡茬子都未来得及打理,头发也有些凌乱,眼睛周围的黑眼圈显而易见,想来他一定是一直守在床边都不曾合眼吧。
“公子您内伤严重别说话,属下这便退下了。”
只见初风伸出双手,手背向着二人,手心向着自己,双手相贴相交右手在前,拇指弯曲藏在手心,对着二位公子微微鞠躬低头,得到乐正青逸应答后退出房间。
“你别担心。”见自家弟弟看着走远的背影面露担忧之色,乐正青逸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弟弟的头,轻轻安抚道:“初风最是听话,你既然已经醒来,便脱离危险,他固然是要养精蓄锐方便日后继续照顾你的。”
乐正郗点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初风的性格呢,这个人就是对他太好了,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一件小事,他便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保护,时间久了,不免会觉得对不起他。
“你啊,还是好好休息,这次要不是初风及时赶到将你带回,你恐怕就凶多吉少。”
乐正郗心道:“对啊……要是初风不来的话,大概我就……”
恍然想起什么,他用手在乐正青逸手上写了一通,写完便看向兄长等待答案。
乐正青逸心疼的再次轻拍他的手背,安慰弟弟道:“初风带你回府时,你已然昏迷毫无知觉。好在越伯说你没有生命之危。不过,虽没有性命危险却波及陈年旧伤,需要长时间静养,且要有人为你注入灵力稳定五脏六腑紊乱的灵流,我和初风为你稳定了体内涌动的灵流,你仍是昏睡了四天五夜,期间初风一直在你房里从未离开。”
听到这里乐正郗也是惊讶的,片刻又转为惭愧。这么说初风他把自己救回来还守了自己五天!这样一来,岂不是自己又一次连累了初风跟着自己吃苦?!
乐正青逸哪里不知道弟弟的心思,“你不必自责,大家都知道你待初风情同手足,自然是看不得他为你劳累。可是旭泽,这是初风自己的选择,你也不必多想,好好养伤才是正事。”
乐正郗微微点头,乐正青逸也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
“你这副样子,要是父王在,看见了可不得心疼坏了?别去想多余的事,好好休养身子,父王的事就交给为兄去办。”
他这个半大子弟弟如今是满身伤痕,可见来人心机之深,否则怎么可能会选择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独行时动手呢?对方来意如此明了,看来,父王的事得抓紧。
乐正郗在他手心上写着,“对不起”,乐正青逸优雅微笑道:“你啊,有什么好道歉的?此事非你我意愿,现下你且好生休息。今晚为兄在这里陪着,有需要你便拉我一下。”
见对方乖乖点头,才扶他躺下,乐正青逸则坐在床边单手撑着脑袋开始闭目养神。
看着哥哥入睡,他不禁想起初风的邋遢样,乐正郗心中呢喃道:“也不知道初风睡了没有……”
长初风脱下外衣躺在床上,看着房梁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好好歇息……这个傻公子别是又在自责才好……”
他太了解乐正郗了,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认识那么多年了也没见他改变什么,总是计较自己的过错,考虑他人,不顾虑自己。翻个身,看着枕边放着的那顶梨花刻样的发冠,嘴角一咧后便闭上眼睛休息了。
晴空万里,阳光正好。院落那棵梨树枝头正歇着两只三足乌嬉笑非常。乐正郗着一身白青色外衫,坐在石凳上一边吹着琴箫,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它们。少时,他嘴角微扬,放下手中的琴箫肆笑出声。
长初风端着茶水点心走近乐正郗,一边把茶点放在石桌上一边好奇道:“何事令公子如此高兴?”
“长黎你看━━”
长初风微微怔愣,长黎,是他入府之前父母起的名,可是他从未告诉过乐正郗,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听到,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乐正郗指着开满梨花的枝头,两只三足乌正在一前一后张着嘴巴不知说些什么。似乎是丈夫在哄着小媳妇,各种姿势逗个不停。
“这两只三足乌在那枝头驻留许久了,你看那只,一直在摆弄。”
长初风顺着乐正郗手指的方向看去,笑了笑说:“公子这个年龄,确实也容易被这些吸引。”
这个时候的乐正郗确实容易被吸引,小小一只,十二虚岁,这种生活环境下的孩子,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童真是还在的。看看这张还未长开带着稚气的俊朗脸庞,这孩子的笑容那么治愈,看得人忍不住放下当前烦恼,也跟着上扬嘴角。
乐正郗轻笑一声,压低声音道:“长黎也没有比我年长多少吧。”
初风轻咳两声,转为微笑。说道:“公子,属下可是比您年长八岁有余。”
“我有礼物给你。”
乐正郗一脸严肃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体的木盒子,“呐~生辰快乐长黎哥哥!”
“公……公子……您……”第一次听见眼前这个熟悉之人如此称呼自己,竟然有些意外之外的惊喜。
“嘿嘿~~平日里说话那么利索,今日怎么结巴啦?我可是特地看准了日子回府的,毕竟这里是我家,也是你的家。”乐正郗看长初风震惊的神情,不给他反应直接塞到他怀里,还不忘调侃他。
“您……是怎么知道的?”
长初风的内心已经被诧异覆盖,乐正郗向宗门求得几日告假回府看望父亲,不成想竟然是为自己准备这份惊喜。
面对一身玄色人儿的疑问,乐正郗只是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梨花瓣。
纯洁无瑕的花瓣落于手心瞬间又被微风带起,开始它下一趟未知的旅程。
“有想好用什么字么?”
乐正郗缓缓看向长初风,依旧是那副令人治愈的笑容,长初风顿了顿,略显尴尬。其实他并没有想过会有人知道今天是他的生辰,而他没有双亲便没有人为他及冠也就没有人为他取字,完全没有想到这位虚岁十二的小弟弟,竟然会知道今天是他的生辰。
长初风细细端详着这个木盒子,他的眼睛灵光闪过,泪花在眼睛里打转,果然已经及冠之龄也经不住被一个小孩子打动。
“既然你唤我公子,如果不介意,那我给你取一个吧!嘿嘿……”
“好。”此时此刻的长初风也开始好奇眼前这位小殿下会取什么字。不禁心想:“但愿不是小孩子喜欢的字……”
乐正郗一字一字的说出:“初风,你觉得可好?”
初风……真是个还不错的字。
长初风不禁再次抬眸看向这个满脸稚气的孩子,他的笑容依旧,眼里似乎也只有自己。他总是能准确且出乎意料的让自己感到惊讶,明明告诉他的事很少,可他却一点也没有落下。
见他一脸面无表情,久久不回答,乐正郗也开始怀疑自己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可能有些不妥了,不禁将脸往前凑了凑,轻声询问道:“可是觉得不妥?”
“为何?”
乐正郗提溜着一双稚气的大眼睛,“什么为何?”
长初风眼神微感疑惑的看向眼前的半大小子,还是很想弄清楚这两个字有何典故或是意义。
“为何唤作初风?”
微风淘气的从枝头嬉闹,带落不少想随风远行的花瓣,一瞬间就下起了一场梨花雨。
乐正郗挪开了对长初风近在咫尺的脸庞,恢复刚才的坐姿。看着满天的花瓣伸出手,目不转睛的看着片片花瓣掉进手心。他依旧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在长初风眼里这一幕就好像突然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一样。
乐正郗看着手心里的花瓣轻轻吹起,继而回复道:“与君初识,也是在有风的沐春之时。”
是啊,和公子的第一次见面,还是那个只会挨打的小随仕……应该说……只是个小杂种吧……
“初风,还不打开看看么?”乐正郗用琴箫抵了一下他手中的盒子问道。
突如其来的被呼叫新名字,长初风是有些惊讶的,随即便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这只被自家公子塞过来的盒子。眸子里的好奇横溢,跟随盒子的打开而诧异万分。
乐正郗坐姿依旧,双眼瞥着长初风缓缓打开小盒子的手,注视着他的面部表情。
“公子……您……”
“怎么,今天舌头真的打结啦?”
乐正郗恢复天真无邪的笑容,用手中的琴箫轻轻敲了一下长初风的头,继而一脸傻乎乎的看着对面双眼泪花的男子。这个人还真是像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容易被人感动。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是把他带回王府安排了新的住处,让他就在自己身边,就让他眼泪止不住的掉,哭成泪人。记得那时候可是安慰了好久都没有让他平复下来。
“一顶发冠罢了,今日起你便可以束发了。”
言毕,长初风便立刻站起来作揖还礼,道:“谢公子赠礼,属下谨遵教诲!”
在这个时空,男子只要到达弱冠之年,就会有家中长辈或者族亲为自己取字并且及冠。而像他这种已经没有任何亲族家人的情况,就只有用发带束一半头发,且终生都只有一个出生时的名。如果是没有到年龄的王孙贵戚,也有封号可以代替字呼唤。
所以,在这里只要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子弟,到了弱冠之年都会用冠束发,那么过了年纪一直未及冠的人,便是显而易见的无亲无族之人,或者是无人愿意替其束发。同样的,女子如果达到二十虚岁许有人家也会进行及笄礼并取字,及笄之后每日梳适合自己的发髻见人。及笄之龄却还未许嫁的女子也可以自己进行及笄,只不过得留一部分头发散着,以此告知尚未婚配的男子。
“哈哈哈……哈哈哈……”
“公子?”乐正郗突然间的捧腹大笑让长初风有些不明所以,
“坐下吧,”乐正郗立刻收了笑容,从刚端来的盘子里拿起一块梨花形状的糕点递给长初风,示意他接着。“今日生辰,可有想要了却的心事?”
长初风接过乐正郗递过来的梨花酥,昂首向枝头看去。刚刚那两只还在嬉闹的三足乌此刻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地,只留下阵阵微风掀起一阵一阵梨花雨。
“就陪公子吃着梨花酥,看看这梨花雨,属下便已心满意足。”
乐正郗咬下了一片梨花酥的“花瓣”,同样盯着枝头陷入沉思。
这棵梨树也不知道父王用了什么法子让它常年花满枝头,永不凋谢,也不结果。
一阵一阵的梨花雨宛若仙女过境,翩翩起舞。从记事起每次回王府这棵树都总是在下梨花雨,好像从来没有停下过描绘这幅天然画卷。
不觉间,花瓣满天纷飞的梨树下,竟然浮现一个女子的白色背影,一头朝云近香髻,发髻周围掉了很多整朵的梨花,它们就像是在那里扎了堆,任凭女人如何摇曳身姿谁也不愿意离开。
乐正郗不禁感叹:“真美……”
也不知道为何,每每看到如此美景,脑海中总是会浮现这个人的身影,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看不清对方的脸,甚至对这个人感觉很熟悉,可是记忆里却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事……
“公子,可是想念王妃了?”
他问得小心翼翼,从他进府以来就只听下人说起过有关王妃的只言片语,乐正郗也从来都不愿意提起,其中原由他却是知之甚少。
对方沉默不语,只是听他呢喃出声:“王妃……母亲……”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是没有这个人,身边的亲人也从来不愿意解释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到底是谁,小时候问起,也告诉他只是梦太逼真,让他念念不忘。
乐正郗伸出手,雪白的花瓣就如同蝴蝶一样飞到了他手里,他知道,这个人肯定认识自己。不然为什么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她的身影?
一片梨花瓣从窗外随风飘落,一路转折,停留在躺着的人儿鼻头之上。感觉到有东西触碰到了自己,乐正郗修长的睫毛跟随眼睑微微颤动,几番试探,终于适应眼前的光线缓缓定睛。
房间里空无一人,想来初风大概已经出去办事儿了。床对面的窗户半开,微风徐徐,寝房外的梨树又下起了熟悉的梨花雨。花瓣依旧如同仙女起舞,在空中旋转、跳跃,随风改动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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