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绕地出了石林,迎面半壁小山挡住了去路。转过小山怀中,花不谢暗暗叹道,这景致真当是妙,不仅有山,还有水。若有如此基业,自己做梦都要笑醒。
一条大河斜斜流淌过,曲折萦纡,不知从何处绕来,又蜿蜒而下,难觅去向。河对岸地势稍低,分畦列亩种着些稻谷,其间又散落着些砖墙瓦舍。
河岸边泊着条不大的画舫,随着水波一下一下地晃着,揽绳系在临水的老树上,时松时紧的。
孟恬睹此情景,忽而心念一动,想起来一句词,“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
叶隐青教过她很多诗词,但不含这个。
她七八岁时,一个大雪夜里,做了噩梦,惊醒后一身冷汗,心砰砰跳着,裹上了大衣,蹑手蹑脚地前往叶隐青屋里,打算缩在师尊床边凑合一晚。谁知叶隐青屋并未睡下,门虚掩着,她在门外听得师尊沉吟。
一阕词里她只记下了这一句。
因为她从小就喜欢花,对字眼有“花”的诗词更是格外敏感。她五岁时最喜欢“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天天缠着叶隐青问,“师尊,咱们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黄四娘吧。你说她会欢迎我们嘛,我不采花,我只想看看。”
师尊没带她去黄四娘家,但她过了段日子发现,自家院子里种上了花。
“花外楼,柳下舟。”
在门外偷听时,她想着,花外楼,真美。好像听人说过有个酒楼,叫做杏花楼?名字也好,可惜落了实,就像鼻子凑在花前吸气,固然是香,却不如花外楼,香得若有若无,更雅。
咽了咽口水,她早就把噩梦抛在九霄云外,默念着这句诗一路回了自己房间,躺床上盘算着改明儿她要是开酒楼或点心铺子,一准儿要取这名。她当掌柜,让师尊当账房。不对,好像不够尊师重道。她当跑堂,掌柜让给师尊算了。
一觉睡至天亮,这句词也没忘。
长大些后,她在一本诗集里,看到这阙词的最后一句,“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顿时哑然失笑,合上了书。她后悔自己少不更事,未能读懂那雪夜沉吟背后的愁。可是,明白之后,她也无计可施。
“想什么呢?”花不谢见孟恬站着不动似在思索,拍了拍她的肩问道。
“没,就是欣赏风景。”孟恬回过神,下意识解释道。
“咱们快上船去对岸吧。”花不谢风风火火地扯着孟恬和赵丹向画舫走去,良辰美景,泛舟渡河,不失为快事一桩。
画舫里干净敞亮,中间的小几上还放着张棋盘,两个棋篓。
“船上下棋,还真是品味独特啊。可惜云师姐没来,不然她一准喜欢。”花不谢边感叹,边卷起了帘子。
赵丹老老实实倚在船尾,准备撑船,却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楫,棹,橹,蒿,真是一个都没有啊。这该怎么划船?挠着头把情况给孟恬和花不谢一说,三人在船舱里干瞪眼。
“赵师兄,你说你要不手扒在船尾,然后用脚蹬水,推着这船往前?”花不谢眼珠子一转,妙计浮上心头,边说边随手抓了几粒棋子把玩,话没说完,人已笑得前仰后合。
孟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什么馊主意?”
“这……怕是推不动。”赵丹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体力,有些赧然。
“等等,我有个猜测。”孟恬不知怎的,看到花不谢手中棋子时,一下子福至心灵。挪到棋盘前,拈起棋子摆弄起来,一会用黑子,一会用白子,口中念道:“戴九履一、左三右七……”
花不谢见她摆的奇怪,不像是在下棋,心中好奇,也没出声打扰,目光紧紧盯着孟恬执子的纤手。
“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孟恬速度很快,不一会就摆到了位于棋盘中心的梅花五,最后一子落于天元处。
船舱里静默了三秒,似是在等待奇迹,然而几个呼吸过后,还是无事发生。
“你这不太靠谱啊。”花不谢抚上额角嘟囔道,心里的期待落了空,人也泄了气。
“啊呀,你这话说得听上去好幽怨。唔,我又知道了,棋子还没用完,有可能是……”孟恬俯身在棋盘前,又开始念叨:“一六共宗,为水居北。二七同道,为火居南。”手速比刚刚更快了,晃得人眼花缭乱。
“三八为朋,为木居东。四九为友,为金居西……”
“好了!大功告成。”
这次是真好了,随着孟恬手中最后一子落下,棋篓见底,画舫开始动了,载着三人向对岸驶去,船尾留下两道长长的波纹,河水漾开,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微风拂过半卷的帘子,将两岸沁着些潮意的青涩气息吹来。
“说谁不靠谱呢?”孟恬扬起唇角,斜倚着船窗,眨了眨眼。
“靠谱!靠谱得很呢!你摆的是什么图案啊?”花不谢挑眉问道。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余虽不敏,然常存圣人之教于心。” 孟恬摇头晃脑,故意拖着长音回答。
“能不能说人话?”花不谢瞪着眼。
“既然没有桨,我就想到船可以凭借阵法驱动,而这副棋,显然就是关窍所在。我第一次摆的是洛书图案,不对,第二次就把河图也叠了上去,刚好用完了所有棋子。”孟恬顿了顿,又道:
“伏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二者相为经纬,八卦、九章相为表里。圆者,河图之数;方者,洛书之文。此二者,皆乃上古大能所遗,一仿星象,一演地理,其间多有奥秘。你们可听说过,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说话间,已至对岸。下了船,来到田间。
田间干活的有男有女,不知是家丁还是佃户,清一色短打扮,裤脚卷到膝盖上,赤脚踩在水田里,一俯一仰,一步步向后退着。他们交错着弯腰起身,自顾自干活,对三人的到来视若无睹。
“这倒是奇了,春稻应过上两个月才插秧吧。想来或许也是什么改良品种。”赵丹小声嘀咕。
“啧啧,白家的地还不少。别管什么品种了,咱们快去斗地主。”花不谢不动声色地丈量着这片田地亩数,着实不少,连绵不断,看不到尽头。
稍微大些的宗门都有田有地,不过多在宗门外。种粮,对于修士的宗门而言,看似多此一举,实则好处多多。一来对于宗门里未辟谷的弟子门众必不可少,二来可从田间干活的男女中择优招为外门弟子,三来粮食丰收后可拿到市场上以物换物。
目睹了白家的阡陌纵横,孟恬想起来史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似乎是许久之前的远古时代,一个谋士向其主公的谏言,主公从善如流,用此一言成就了霸业,从割据一方到天下一统。
如今的白家,蒸蒸日上,其富裕从这万顷良田里可见一斑。阵修三家本是旗鼓相当,无高下之分,可前些年花家内乱后显出颓势,叶家因叶隐青一事,在道义上和实力上都有亏损。
孟恬不是局中人,无心管那阵修三家谁抢谁弱,只是担忧白芷会找师尊的麻烦,白家愈强就愈是不妙。
三人在田埂上快步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走到了田界边。一带修竹疏疏种着,约莫数十竿,并不成林,倒也别有一种清雅的韵致。竹子在风中沙沙摇着,水声从竹子后头传来,隔了一层,听得没那么真切,更显清空。
越过这两排竹子,又是不同于农家水田的另一番景象。
一道白练挂右侧崖壁上,飞流直下,溅落入寒潭中。
《周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汉书·五行志》:“伏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以为《河图》《洛书》相为经纬,八卦、九章相为表里。”
邵雍《皇极经世书》:“盖圆者,河图之数;方者,洛书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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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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