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卿在闪烁泪光中看到云泽,一颗漂泊的心像是倦鸟归巢般安定下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糊得满面泪痕,视线却清晰起来,她看到云泽眼尾微红。
“师姐,你哭了。”徐长卿喉咙干涩,一字一顿说得艰难。
云泽呼吸一顿,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风大,迷了眼。”
“师姐,放我下来。这里这么多人呢。”徐长卿又道。
“你受伤了。别说话,我带你回去休息。”云泽哪肯听她的,抱着她转身就走。
“万一还有比赛……”徐长卿话说得急,忍不住咳了起来,扯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出了这么大的事,至少今天肯定要休赛。你这孩子,让你别说话,你嫌自己伤得还不够重?” 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云泽故意板着脸瞪了眼怀中的人。
徐长卿一下子老实了,讪讪笑着将泪痕蹭在她衣领处。
仿佛为了印证云泽所言非虚,下一秒后,昆仑山的执事长老就以浑厚内力喊话道:“大比暂停,还请诸位豪杰移步房中休息。”云灏被带走了,众人也被安排着疏散。有先见之明的云泽早就在回去的路上一骑绝尘。
回到云泽屋内,徐长卿被安放在了床上,昏昏沉沉地侧着身子半倚在床头。
比赛时强自硬撑着,还不觉什么,现下微一放松,铺天盖地的疼痛就反扑而来。痛得身体难以负荷,几乎要昏过去,神经却又在尖锐疼痛的冲击下紧绷着,维持着这难熬的神智清明。
“师姐,我弄脏了你衣服……”,徐长卿不动声色地咽下喉间的血沫,浅浅笑着,目光落在云泽身上,眼里漾着一池春水。
云泽一身白衣,本是不染纤尘,干净得好似那高悬着的皎洁月轮,又似一块温润的举世无双的良玉。
将浑身是血的她一路抱了回来后,那一身白衣,也沾上了斑驳血迹。不知为何,徐长卿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流了这么多血,还乱说话。”云泽眸子幽幽的,清冷克制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徐长卿忽然笃定了,师姐在心疼她。而且,师姐表面波澜不惊的,实则情绪波动很大,也是因为她。
“想什么呢,笑这么开心?”云泽洗净了手,将装药膏的小盒子搁在床头柜上,俯下身来,伸手准备来解徐长卿的衣服。
“师,师姐,我自己来!”徐长卿慌了神,双颊上一层起了可疑的潮红,手按在胸前交领处。
她明知云泽只是准备给她上药,动作不会带有半分暧昧之意。但她受不了,她做贼心虚,她不得不推辞。不然,只怕自己会失控。
徐长卿一把扯开腰带,三下两下胡乱将衣服剥了下来,一扬手就扔到了地上。
“啊呀,你轻一点”,云泽眼皮一跳。
暗红的血迹干涸,衣服粘连住了破损的皮肉,徐长卿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用力一揭,许多伤口又重新渗血。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来,又后知后觉地害羞。上身只穿着件粉色心衣,遮着前面,背后可是一览无余……
她闭着眼睛,准备来一出掩耳盗铃,同时又自我安慰:好歹还有一件,又不是没穿衣服。
“嘶”,火辣辣的伤口处一凉,徐长卿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很快就忍住了,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疼的话,就喊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云泽上药的动作微微一顿。
“唔,不疼。”
徐长卿梗着脖子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这句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在这方面,她倒是和自己如出一辙,很有自己当年风范,云泽心中无奈,不再言语。
实在是伤得不成样子,视线所及竟无一完好之处,青紫的淤痕交错,伤口纵横,外翻着,血痂裂了不少,露出粉嫩的新肉。后背处挨了一剑,伤痕更是狰狞,深可见骨。
触目惊心,刺得云泽眼睛生疼。
徐长卿全身绷着不自主地颤栗,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却硬是攥着指节一声不吭。她没有在逞强,只是不想让师姐担心。
胳膊和背后的伤处理完,一盒药已见了底。
这盒药由七星草制成,经过了二十多道工序。七星草极难种植,赵丹花了一年工夫精心伺候,十株里面才活了一株。等了两年,七星草方长成,可入药。蒸煮淬浸锻煨炙炒等许多工序,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
可再这样下去,就算有十个赵师兄天天炼药也不行。
云泽打开衣柜,取了件干净柔软的白色衬袍,一点点撕成布条。
“这药好闻!”,徐长卿在淡淡的草木清香中睁开眼。她跟着老郎中在那间小小的医馆里长大,也帮许多病人上门煎过药,闻过辛烈燥厚的白术,闻过清苦的党参,也闻过混着土腥与生豆子味的黄芪。
她识得药香百味,却还是第一次闻到如此浑融圆润的。
徐长卿吸了吸鼻子,正欲凝神细品,刚低下头凑近胳膊,就被吓了一跳。方才她怀着大义凛然的决绝脱衣服时,并未注意看,不知道自己原来伤得这么惨不忍睹。
“啊!好丑!”徐长卿叫道,“师姐,你不要看我啊!不对不对,你已经看过了,这可怎么办?”
徐长卿急得不行,欲哭无泪,抬头正对上云泽一记眼刀,立即噤声,却仍旧心烦意乱得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什么丑不丑的?你这小脑袋瓜子,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云泽气定神闲地撕完最后一根布条,带着威压站在徐长卿面前,眼神示意她将藏在身后的胳膊拿出来。
徐长卿再次闭上眼睛,乖乖伸出胳膊,任凭师姐包扎。嗯,很快就包好了,包好了就看不见了。
“师姐,你的衣服也好香呢。”屏蔽了视觉,嗅觉总是格外灵敏些。
“这个也香,那个也香,你上辈子是小狗么?”云泽轻笑。
徐长卿发觉自己闭上眼睛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选择,师姐虽然眼神犀利,但声音很温柔。
“就算是,那也是积善行德的小狗,攒够了功德,这才有幸投胎转世为人。也不知是当了几辈子的小狗,积了多少功德……”没有说出的后半句是,这才有幸遇到你。
“贫嘴。”
云泽裹伤的手法熟稔老道,都是在自己身上练出来的,正所谓“三折肱,知为良医。”她没正经学过医术,但各种各样的伤都受过,久而久之,也摸索出不少心得。裹好之后,云泽将手指轻轻搭在徐长卿手腕上,摸了摸脉象,眸子愈发沉了,眼神比霜华剑还冷上几分。
“我,我没事。”徐长卿哆嗦着嗫嚅道。自然也是无效辩解。
“你胸口是不是被他踢到了?”云泽一帧一帧回想着擂台上的情形。
徐长卿捂紧了心衣:“一,一点点。”
“我又不是登徒子,瞧你紧张成这样。”云泽不由得好笑,伸手入怀,摸出了另一盒药放在床上,道:“其他地方的伤,你就自己上药吧。”
“师姐,你是宋玉,邻女窥墙三年你也无动于衷。”徐长卿嘿嘿傻笑。
云泽伸出手指点了点徐长卿的脑门:“你背后的伤太深了,要缝针才能好得快。”
“师姐你还会缝针?”
“算不上会,给自己缝还行,反正也不讲究美观。你别担心,我不给你缝,有个法宝。”云泽捏着一卷细线晃了晃:“天山冰蚕的丝,施了法术的,能自行缝合。”
云泽倒了点水在掌心,凝神运气,周身内力游走至此,将掌心的水凝结为一根极细极透亮的针。
“去!”,那卷天山冰蚕丝线长了眼似的从冰针中穿过,带着冰针直奔徐长卿后背。
徐长卿看得出神,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后背处凉凉的,痒痒的,像是有小虫在伤口两侧钻来钻去。不多时,这奇异的感觉就消了下去。
“嗯,比我缝得好看。”云泽绕至徐长卿身后,打量着这道缝好的伤口,点了点头。
“师姐,你这法宝好厉害!只可惜,是一次性的。”
“不是一次性的也有。”云泽再次伸手入怀,“这块牌子本来就是你的,早该还给你了。”
徐长卿接过木牌,见正面刻着自己名字,翻过去,刻的是生辰八字。是块沉水老檀,表面光洁,小小一块还挺有分量的。
“那天,你爷爷给我的。我在里面注了一道剑意,现在物归原主。必要时,它能替你挡一击。”云泽看出徐长卿的疑惑,解释道,“遇上实力比我强的,这牌子就不好使了,你别招惹人家,赶紧逃命。不过,在羽字榜的擂台上,你大可放心。”
忆起那夜老郎中的临终托孤,云泽目光黯淡了几分。“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言犹在耳。她极少承诺,但说过就一定会做到。她向老郎中保证过,可是她目前做得还不够好。
徐长卿摩挲着木牌,一时失言。“啪嗒”,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左传》:“三折肱,知为良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好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