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洞庭走去南疆地界,花不了几天时间。这一片地域广袤,南接岭南,北倚大江,途中可见大江自绵延秀丽的巫山群峰间穿过。
沈庭燎坐在马上思忖,此间事了,该回巫山洒扫门庭。
他一面想,一面分神听丘池汇报:“根据大人的意思,协调了当地官府去那个村子里巡逻数月,也问过村民要不要搬迁,但里面老人多,都不肯走。上清宫、逍遥宗和附近的小道门都收到消息,回复说会增加对那里的保护。”
沈庭燎:“姬红药没说什么?”
丘池:“他老实待在逍遥宗,哪都没去,消息递到后没多话,直接交给他大徒弟办,上清宫符宫主倒是说了句,南疆诸事,一定倾力相助。”
“哦?”沈庭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舍得露头了?”
丘池也笑:“南疆的‘障’惊动江湖道,上清宫的人可没闲着,对了,西南驻军听说后,也要派兵过来。”
西南驻军?
沈庭燎:“我倒是有一年时间没同西南都护照面,他的小女儿师从繁花派,这次江南有难,还带着几车草药去了。”
丘池:“大人连这都知道?”
沈庭燎语气中多出一丝幸灾乐祸:“那姑娘小时候逢年过节会到京中亲戚家小住,与淮王殿下不打不相识,湛思百忙之中,倒是有好戏解闷。”
南疆的天色,在常人眼中看来没有任何不同,但在修道者眼里,已是阴云遍布。白马不耐烦地打起响鼻,令人不适的压抑感笼罩四周。
沈庭燎落后几步,与一辆马车并行:“族长,一会儿我们和你去巫族领地,请问可有禁忌?”
风衔烛掀开车厢上的帘子,露出一张冷艳的脸,他上眼睑纹着深色符咒,看人时透着股阴郁:“外族就是禁忌。你想知道那种名叫‘月烬’的药的来历,我会私下安排几个靠得住的人处理。”
沈庭燎:“听闻南疆多禁术,如果可以,或许要劳烦你去禁地走一趟。”
“你知道禁地?”风衔烛瞳孔渐渐变作竖线的一条。
沈庭燎并未受到惊吓:“阁下修的是驭蛇术?”
风衔烛盯着他:“我族崇尚蛇灵。”
沈庭燎:“中原对南疆,还是知之甚少。”
那掀开轿帘的手正要放下,沈庭燎又道:“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一路走来族长未对我提及,我也心存疑虑。”
“你果然知道更多。”风衔烛脸孔隐没在黑暗里,但在马车车窗边缘,一条细长碧绿的竹叶青吐着信子出现。
沈庭燎扫一眼竹叶青,淡淡道:“是个腿上有灵蛇刺青的年轻女子。”
风衔烛语气变得急促:“她在哪儿?”
沈庭燎勒住缰绳,马儿停下脚步:“她死了。”
一只手从马车中伸出,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竹叶青直立起上身,是个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
“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吗?”沈庭燎垂下眼皮,“我们在江南发现的她,在一个铁匠铺后院的地下。”
一人摇着折扇过来:“监察使,叫我好等。”
沈庭燎将风衔烛的手推开,翻身下马:“阁主。”
姬小楼对上马车内一双竖瞳,扇子一顿,面不改色道:“风族长,在下欢喜阁姬小楼。”
风衔烛手指紧紧捏着窗沿,听见这狐狸样的欢喜阁主道:“有一个不妙的消息,听说巫族族长换了人,而且近日就要大婚了。”
在他身侧,有个行商打扮的人道:“不久前我们接到巫族消息,明天会开放一次通商,他们要采买箱笼、礼器、绸缎这些喜事用具。结亲的对象似乎是,大祭司的妹妹。”
风衔烛脸色发白,恶狠狠瞪着沈庭燎:“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那商贾忙道:“单子里,还有一些,冥器。”
风衔烛没听明白:“冥器?”
“给死人用的,”沈庭燎接过商队货单,“你们新族长口味别致,一片痴心,要与那女子结阴亲。”
姬小楼朝远处几匹马车一指,大大小小箱子堆叠:“那里面还有纸扎的首饰、衣服,这亲结的仓促,好些东西竟要从外面买。”
“不,不是一定要从外买,”风衔烛捂着胸口,像是疼痛难忍,“我族婚丧嫁娶,都由大祭司主持,只不过,他不会同意。”
他低低喘了两口气,恢复了阴沉神色:“新族长是谁?”
姬小楼两手一摊:“我们外人,哪里打听得到这些?不过还有个消息或许有用,听说新族长上任,是因阁下犯下大错,也就是说,你若现在回去,会立刻被捉拿处置。”
风衔烛:“笑话!我能犯什么错!”
“南疆情势复杂,阁下可自行裁夺,姬某特意等在这里,就为了提醒一句,最好谨慎行事。”姬小楼说罢,看向沈庭燎。
沈庭燎对他道:“按原计划来。”
姬小楼一点头:“不得不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了,岑掌门呢?我把那‘月烬’给他。”
沈庭燎示意马车:“还在休息,劳烦阁主安排照应。”
姬小楼一笑:“好说。”
一行人就地随商队宿下,等待第二天的日出。
而对于身处南疆密林的温越来说,白昼与黑夜的界限就不那么分明。
眼前的一切,让他想起戴桥幻境中的情形,昼夜交替时邪魔横生,那么昼夜混沌,会是邪魔孕育之地吗?
经过几天的跋涉,他已接近“障”的中心。
幽幽暗暗的小路上,均匀的脚步声踏碎山林寂静,夜枭仿佛被惊到了一样“呼”地展翅遁开,叫声短促尖利,听来颇为瘆人。
年轻剑客停顿脚步,唇角泛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现在似乎是夜晚,今夜的月光不甚明朗,依稀映照间将他清冽优美的脸柔和了不少,连笑意也变得朦胧而耐人寻味。
空气是湿润的,湿润中还有些浑浊。
昼伏夜出的蛇鼠在草叶堆里窸窣潜行,尖牙与利爪都带着毒,温越举目看去,密实的丛林一眼望不到尽头,古树冠盖如云,团团堆积着,在大地上投下浓重的影子。
一条藤蔓曲过来,眼看就要碰到他的手,却突地飞速撤回阴影中,只在原地留下一点断口汁液滴落的淡淡腥气。
在那宽大鹤氅掩映间,露出一枚流光闪烁的桃木戒指。
整座丛林都在窥探这个不速之客,那一缕轻描淡写的剑气令古树的树冠簌簌而动,原本还能勉强看清的小路转眼了无痕迹。
这狭小一隅天地笼罩下,已是没了来路,也没了去处。
“困顿之局啊,”温越笑了声,“有点意思。”
他看起来毫不慌张,似乎只是略略驻足片刻,又继续向密林深处漫步而去。
空气越来越浑浊,泥土腥气很重,夹杂些许腐烂味道。
“好长的路啊。”
这一声叹息却不是他发出来的,就在草叶掩映间,突然出现一缕升腾的轻烟,温越循声而去,在那里发现一群奇装异服的流浪杂耍艺人。
大锅里的水咕噜咕噜沸着,锅的边缘还有未洗干净的污渍,一小把干蘑菇被倒了进去,散发出浓烈香气。
“哦?有趣得很,”温越笑了起来,“你们竟在这里绕了半个月。”
杂耍班主怀中还着只小白狼,小狼生性活泼,不安分地挥着四只小爪子,要往对面人的怀里爬。
班主捏了把白狼后颈:“三天的路走了半个月,哪哪都不寻常。”
温越神色不变,摸出一只五彩斑斓的络子来,下头缀着长长的穗,他一指挑着络子,那穗子晃来晃去,小狼扬着爪子去扑,始终只能扑个空。
杂耍班里有个汉子,绰号叫老布,此人是个顶天的话痨,讲起村野故事来又臭又长,班子里的人闲着没事,都听他说书解闷。
班主说罢那话,其他人纷纷面露菜色,流浪艺人见多识广,神异之事见得不少,但遇上了难免心生惧意。
老布伸长了脖子去捞汤锅里的蘑菇,口中道:“依我看,这回凶多吉少。”
温越:“此话怎讲?”
老布喝口热汤,掀起眼皮瞅他一眼:“你是打哪来的?”
温越:“东面来。”
“到哪去?”
“剑阁。”
“这里是古蜀道尽头,”老布砸吧了一下嘴,“剑阁是进蜀中的第一道关隘,可但凡走惯了的人,都会选择绕路,从不走古蜀道。”
此处分明与古蜀道还隔着段距离。温越不动声色:“为什么?”
“因为这地方晦气。”老布眯起眼,“不过有不怕死的,还是年年月月地去。”
“嗯?”
“你入蜀之前,就没听过‘月下美人’?夜里常在林子里游荡,跟过路人春风一度的漂亮女人,”老布神色暧昧,“我看你模样生得不错,可惜出家做了道士,除非六根不曾断净……”
班主朝老布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修道人面前,说什么胡话!”
温越饶有兴致地逗着小狼:“除非,怎样?”
老布嘿嘿笑起来:“那你走在古蜀道边上,可以试试窃玉偷香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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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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