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益愣了一下,才道:“下官不知,但那些被他们掳走的女子都会被送去恶人谷,公主也在其中。”
又是这个回答,与上书一致,但陛下派去恶人谷打探消息的人根本没有找到失踪女子踪迹。
陆苋问:“有何证据?”
段成益道:“他们说无医渡与恶人谷是同一个人当家,无医渡治病救人,恶人谷伤人吃人。”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像一个人的善恶两面,一边扮演济世救人的好人,一边冷眼生吃同类骨血。
且无医渡在东,霁凉山的雾谷之中,江湖人称雾谷隐人,日常生活多以面纱遮面,栽载草药,种菜打猎,生活自给自足,不必出谷。左邻右舍一起住了十多年,都不知道邻居长什么样。
见师父求医也是如此,学了一辈子,临了也不知道师父长什么样,只能靠衣着声音辨认师父男女之分。
更没人知晓他们当家的是哪一位,兴许就混在这些医者之中,但也有前往求医者称当家的从未露过面,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
而恶人谷在西,荒凉的贫瘠之地有危山高耸,唤遥山,他们占山为王,圈地自扎营寨,地势易守难攻,相传住在那里的人皆为花暝殷氏后人,因族中人犯了弥天大错,本应全族皆灭,但族人太多,杀之不尽,只好全族流放,赶至凄冷山野自生自灭。
期间有叛逃的族人死心不改,自成一脉,就此与花暝殷氏分割出去,还带走一个孩子,自此下落不明。
为了忏悔,殷氏后代世世代代都在遥山生活,终身背负骂名,难免有怨气,偶尔下山烧杀抢掠为祸百姓,世人也常以穷凶极恶等词汇代称他们,久而久之,就成了恶人谷。
陆苋离宫前就常听百官上谏屠了恶人谷,但陛下迟迟不应。朝后陛下问及陆苋想法,陆苋不知,没有作答。
笞灵蛇鞭能逼灵说真话,段成益瞧着也很后悔想全盘托出的样子,但事实怎样还有待商榷,无医渡和恶人谷都得去一趟。
陆苋继续问:“他们掳走女子做甚?”
段成益垂头:“下官不知。”
陆苋再问:“公主侍卫和婢女真的都在春风客栈被杀了吗?”
“不是。”段成益道,“婢女们一部分在前夜就随公主一道被绑经密道带走,一部分出了笑林县才被绑,侍卫们则被杀害于荒野,抛尸野河。”
陆苋问:“哪条河?”
段成益道:“出了笑林县往东走一里,那里有条不栖河,沿河下游继续走上一公里,有条分支,便是野河。”
陆苋再问:“如何抬得动那么多人不被人发觉?”
段成益道:“有纸扎人帮忙!”
陆苋:“纸扎人谁做的?”
段成益张张嘴,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徒劳地抓着脖子在蛇笼挣扎,目光有惊恐,哀求地看着陆苋。而后身体逐渐透明,轻飘飘地穿过蛇笼回到身体躺下,静悄悄的,就像没出现过。
时辰到了,他的灵会自动回到尸身。
他的回答完全是按照背后之人既定掩饰的模板来说,他根本没被同伙信任过。
门开了,聂五和聂十三立即迎上来,惊讶于这次审灵居然一刻钟不到就结束。
陆苋道:“他的身体生前就遭蛊毒折磨,有所残缺,撑不了多久,没问到什么有用的。”
聂十三失望道:“我们来迟了。”
收到自称为“春风客栈女鬼”的消息时陆苋正在怀疑公主在恶人谷的消息真假,彼时与陛下想法有了分歧,他认为公主安危为重,但陛下要他留在天玺勿见生人,他只好提出辞官,陛下不允,他当晚就牵着马离开皇城,马不停蹄来了笑林县。
一路没敢停留,现在看来还是迟来一步。
陆苋道:“目前线索是无医渡,照知县所说,无医渡过河拆桥,在他萌生后退念头时派人来杀他,且无头缝合尸连关节都处理得恰似真人,看不出缝合痕迹,天下能做到这种逼真程度的,只怕只有无医渡。”
聂五道:“那我们即刻启程去往无医渡?”
“不。”陆苋道,“你先带人回去保护陛下,务必确保陛下近日不出皇城。”
聂五怕他再也不回天玺就此游走人间,忙问:“那大人呢?”
陆苋颇为头疼地揉揉太阳穴。
扮鬼人不再出现,迷雾重重,真是头疼。
他道:“我总感觉事情没完,今晚我再多住一日,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他看向聂五,“你们先回去复命,一定要大张旗鼓离开,不要暴露我还在这里的事实。”
聂五道:“是!”
聂十三还没个归属,连问:“大人,我呢我呢?”
陆苋看向他:“你想回去还是留下?”
聂十三眼睛一亮:“当然是想跟大人一起!”
聂十三从小就亲陆苋,许是知晓他是被陆苋捡回去养的,就把陆苋当作再生父母,小时候要不是知道大人太忙不能打扰,他早跟个跟屁虫一样趴陆苋背上怎么也赶不走了。
对于难得的亲情,聂十三总是很珍惜。
陆苋伸手在聂十三脑瓜子上弹出脆响,笑了一下:“还想跟着我?不回去继续做官了?”
聂十三用手捂着脑门儿,眼睛偷偷上瞟小心打量陆苋,小声道:“做官有什么好……”
都是看着聂十三长大的,聂五岂能不知晓他心思,还在皇城听闻陆苋辞官已离开的消息时就急得找几个哥哥哭,但有权力让他也离开皇城的只有聂三和聂五,哥哥们没法,叫他去找聂三聂五,成功把两个哥哥惹烦了,叫他出来溜达几日,美其名曰深入百姓之间探寻消息。
聂五道:“让十三留下吧,大人这边也缺人手。”
陆苋只好道:“那你留下吧,我还能有个帮手。”
毕竟有些尸首还得聂十三帮着他埋。
……
知县书房密道里发现的蛇被大火烧死了,鸡兔无一幸免,老虎侥幸逃生,但皮肉受损,奄奄一息,正有专人照顾。
知县也死了,笑林县人心惶惶,下午从天玺来的锦衣卫还走了,新官还没上任,女鬼还没抓住,野河还捞出三十具尸体,百姓更是心生恐惧,天未黑就紧闭大门,街上冷冷清清,不复百年前辉煌。
陆苋带聂十三回春风客栈休息,掌柜的一见他俩就满脸堆笑,毕竟这两位可是小店财神爷,一住就是这么些天,还有一身好本领,那位聂十三大人更是天玺大官,掌柜的在琢磨怎样才能请聂大人题字一副挂于春风客栈店内,好招揽生意。
聂十三困急了,蹭蹭蹭上楼倒头就睡,掌柜的根本来不及跟他讲话。
陆苋也闭门打坐,直坐到亥时,晓春街上准时响起迎亲曲。
果然,这群东西还没离开。
锣鼓敲击,唢呐应和,吹的曲子哀且忧伤,不能细听。
陆苋起身走至窗口,往下看,寂寂暗夜仍有灯火未眠,底下行人人手一盏红灯笼,轿辇稳而缓,正中端坐着一位新娘。
丫鬟提着篮子撒花,片片桃瓣自由飞向各地,空中飘来熟悉的纸钱味儿。
陆苋捏住一片,想起初来时扮鬼人往他身上撒的难闻白沫。
那气味,在三层阁楼也曾闻过。
悄无声息出去,聂十三也正好发现这异动,正开门要来找他,两人一个对视就明白对方意思,聂十三点点头,跟在陆苋身后上三层阁楼。
阁楼自上次来过就没上锁,掌柜的打算开门开窗透透风,晾晒几日,然后打算做个小房间增加收益。
悄悄进去,木墙如新,偶有几处颜色颇深,看得出来曾经泼过东西,后被去除。
陆苋一直好奇扮鬼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抹除那些痕迹的,连手摸上去都探查不到痕迹,这次重来,被扮鬼人掩饰过的地方终于显露出马脚,一层细如面粉的白沫在日夜忽视中浮现,月光下泛着温和的手感。
陆苋悄悄碰了碰,指尖送至鼻端细闻,果然,是与扮鬼人往他身上撒的那种味道与触感。
一碰一闻,整个人便仿若中了幻术一般,又如重获新生,眼睛明亮,视野里的东西都清晰放大,片片纸钱在窗外迎风飞扬,落地的瞬间自动自燃,鬼火一样冒着蓝光,转瞬即逝。
聂十三趴窗框边不知看见了什么,慌慌张张扯他袖子,满脸惊恐,他试探性往楼下看去,满目丧白,穿着丧服的众人各个没精打采,一口黑棺悬在他们肩上,其盖半开,同样身着丧服头上顶着一块儿白布的尖头新娘正蹲在倒下的马儿身边左看右看。
是聂十三的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聂十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说话又怕惊扰底下人坏陆苋大事,但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爱马如此枉死他也不愿意,一时间心急如焚。
陆苋用口型道:“回去我赔你一匹好马。”
上次就是惊扰到底下人,所以一个个化为原型自燃,连个活口都没留下,这次陆苋打算跟踪他们,不能过早出面。
聂十三也知道当以大局为重,咬着唇,恨恨地盯着底下那群纸扎人。
意外的是,这次新娘没有吸食马儿的灵,而是扭扭头,惨白的手指戳戳马肚子,再戳戳马头,好似在迷茫这是个什么生物。
聂十三咬牙小声恨恨道:“这是个什么鬼东西,等我抓到她,一定要把她碎尸万段!为我爱马报仇!”
陆苋忍住了没提醒他这就是个碎尸。
新娘许是看腻了,又或许是因为这马还活着无法吸灵,她缓缓起身,扶了扶自己矮而尖的脑袋,居然麻木地转身离开。
陆苋好奇为何从晓春街路过的一会儿是送葬队伍,一会儿是娶妻队伍。他问聂十三:“你看见了什么?”
聂十三道:“还上次那样啊,一点没变。”
随后陆苋从墙上抹一把白沫擦聂十三身上,聂十三正在看新娘上轿,仅仅只是一个眨眼,看见的东西就成了一身白的新娘爬上棺材,自觉进去躺好,等着有人为她封盖!
漫天飘落的桃花,落在眼里也成了轻飘飘的纸钱。
“唔——”聂十三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看看送葬队伍,再看看陆苋。
陆苋心道:“果然是这样。”
根本没有所谓的夜迎亲,从来都是送葬的障眼术。
他接住一张纸钱细细闻了闻,浓郁的纸钱味里混着另一种香气极淡的香味,再抬眼时手中纸钱成了桃花,楼下正起轿欲走,乐师敲锣打鼓,唢呐震天响。
再抹一把墙面细粉,那抬新娘的红轿辇转瞬成为隐于夜色的棺材。
能迷人心智的香料被撒在纸钱上,闻之则中幻术,遇到的都是夜迎亲。
眼看要走远了,陆苋道:“走,跟上。”
聂十三还处在震惊中,闻言很快回神,点点头,随陆苋一道越墙跟上。
这队人动作时而急躁,时而迟缓,急时催命一样使劲走,不怎么灵活的关节以奇怪的扭曲姿态玩命走,缓时慢悠悠踱步,纸扎的身体笨拙繁重,仿佛肩上抬的是千斤重量。
聂十三扭头看看身后,再伸脖子探探前方,小心提醒:“大人,他们去的是义庄方向。”
可是义庄已经被他烧毁了啊?
他很确信,离开时义庄所有棺材和尸体都已燃烧殆尽,为了加快进程,他还自掏腰包买了许多烈酒浇上,亲眼看见所有有可能死灰复燃的东西都挫骨扬灰、把灰烬也挖泥扔进去混合,绝无再被邪术利用作乱的机会。
陆苋道:“先跟上。”
到义庄时所见果然称得上是废墟。
哪怕在夜色遮掩下也能看见黑漆漆一片,被毁得很彻底。
但聂十三指着露天的废墟小声震惊道:“大人!我明明已经把所有棺材都烧毁,怎么又出现了!”
废墟中央明晃晃的放着十三副棺材,最外圈十二副围着中间一副,呈现献祭样式。
聂十三没听到回答,扭头一看,陆苋正撑着额头很痛苦的样子。
又是这个图案,陆苋一见就头疼得厉害。
“大人还好吗?”聂十三有些不知所措。
“无事,继续盯着。”陆苋忍着头疼道。
送葬队伍马上进废弃义庄,他们像是对老巢被烧毁无动于衷,只知道执行命令,傻愣愣地往里进。
“咯咯咯——!”
一声鸡叫划破寂静。
送葬人全体顿住,整齐扭头,齐刷刷看向鸡叫的方向。
很快月光下一只死鸡被丢出来,正好抛在棺材旁边。
聂十三推推陆苋肩膀,道:“大人!有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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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春风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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