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后悔我当初做得太绝了。”陈白张开手掌,自檐下仔细观察自己的掌纹,“早知今日……”
算命的都说他这辈子命短。
这是句实话。
越狱并非是最好的出路,能成功的百不存一,就算有幸成功,就像是用纸来包另一团纸,罪只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但以他如今的谋算,也只能如此。
他要活着,连他的族人,李浑渊、裴盈升,甚至大理寺、刑部,乃至原本隔岸观火的荀氏,都要卷进来,一同承担他的罪孽。
这是长达十年的罪案,他此前也从未想把这些负累卸下去过,担着也就担着了,虱子多了不愁。
而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后所指向的,也就是一个人而已。
他得罪狠了宋如容。
想要爬到不属于自己的高位,不得罪一些人是无法做到的,总要自己牺牲一部分、再牺牲别人一部分。
彼时他做先皇的白手套,抄检安王府时,对这个并不起眼的皇子,既素昧平生,更没有更多的顾及,宋如容的母族受安王谋逆案牵连,他连风闻都不曾,自此之后,便结下了死梁子。
宋如容委身于他,他便真装出五迷三道的模样,将他扶上了皇位。
其间虚与委蛇,他没少折腾对方,宋如容也没少暗戳戳给他捅刀子。
若早知道要沦落到从对方讨一口饭吃的地步,他不会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绳子打了两头的结,想解开,却难以转圜。
【宿主,完不成任务也没关系。】系统心虚地说,【拿到阶段性奖励,我们从狱中逃出去,再买通官吏,换个身份,买几亩地,找个清净的地方隐居也挺好……就是回不去现代了。】
人力有时而穷,自古以来,还没见李林甫能把自己洗成诸葛亮的。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它看到宿主的唇角勾勒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隐居?
“不错的建议。”陈白微笑,“我要是有你这种想法,现在就自己抹脖子了,省了不少力气。”
系统:【……】
这个时候,有狱卒悄悄从角门去前院等了一会儿,又悄悄地回来,前厅嘈嘈切切的响动逐渐增多了些,紧接着有许多繁杂的脚步声。
这便是要准备审讯了。
刑部衙门坐南朝北,用集锦槅隔开,置有古玩珍器,陈白胜在官位够高,纵然是审讯,也不必像影视剧里的囚犯那样,双手被箍在枷锁之中,再配上哐当哐当响的锁链。
四面围着几个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的狱吏,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大多是见过一面的熟面孔,他挪交刑部之后,来看管他的,还是大理寺的人。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比这些看押他的人都清楚。
陈白算着时间,见和预计的差不多,便主动站起身。
“走吧。”他和煦地说。
态度极为配合,倒是让一旁的狱卒有点儿无所适从。
穿过透雕影壁,便是秋审堂,也是户部朝审死囚的地方。
刑部尚书刘西江居于上首主位,秦直、李斯正都在,这便是民间俗称的“三法司”的三名正职一把手。
除此之外,荀奕低眉饮茶,只浅浅抬了抬眼,李浑渊姗姗来迟,自他对侧坐下。
还有些如同赵尚文一样,因为官职太低,或者任职时间太短,陈白认不太全乎的官员,便没有资格与上官同坐了,都携带着厚得能压死人的案卷,各司其职地立着。
陈白进了公堂,抬起头,将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扫了个大概出来。
如大多数中年男人一样,刘西江身形微胖,肚子撑气球一般鼓了起来,面皮白净,看起来脂肪充裕,很能囤起来过冬的样子。
越是同朝为官,对相府越有积年累月的恐惧,刘西江腿肚子抖了抖,下意识避开陈白投来的视线。
半晌,才提起气儿来。
“请入座。”有狱卒搬来一个椅子,低声说。
这是不可多得的优待。
陈白便顺势坐了下来。
赵尚文的确兢兢业业,昨日夜间毫无征兆,他供出何任玄归京遇刺案,今日早晨,口供已经被他熬夜理好——当然是省略了最后私谈的部分,命人誊抄完,呈到主审官案头。
秦直先说:“陈相,烦请你再陈述一遍何任玄遇刺始末。”
李浑渊却率先堵住秦直的话。
“时间紧迫。”他语调阴恻恻的,“既已供述过,又签字画了押,此事便略过不提……我已令人将那日幸存的家丁仆从拘捕归案,只待一审,与陈纪安的口供相互印证,便能令在场的几位大人茅塞顿开。”
谁也没想到,他第一个发难。
这人向来知情知趣,虽然手段阴狠毒辣,但体察上意倒是细致入微。
现在倒是不管不顾,第一个扑上来撕咬。
荀奕笑意微顿,眼底闪过一抹嘲意,微微皱了皱眉。
这倒也并未出乎他的预料,相府党羽素来如此,树倒猢狲散,猢狲为了求生,再反咬一口前主人,也并无什么稀奇的。
但李浑渊的急迫,话赶着话,似乎要堵些什么。
还有件事,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他是知道南玉的秉性的,昨日修家书一封,递出城外,快马传了陈纪安的死讯给族内,择日便送到郡守府上。
本想着万无一失,令他颇为尴尬的是,陈白竟然还活着。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
李浑渊问:“陈纪安,本官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要更改口供?”
陈白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抬了抬眼皮:“改什么?”
李浑渊咄咄逼人地道:“此案悉数要呈报圣上,若有一字不实,便是欺君之罪。”
“不改。”陈白说,“若有半句虚言,届时恭请圣裁。”
因这两句话,场上原本表现出来的、轻松愉快的氛围霎时间冷了下来。
刘西江见缝插针地开口:“这桩案子既然有了结果,这封通敌密信,不知陈相可以头绪?”
·
有小吏悄悄离开公堂之外。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晴透了,仆从递过来情报的时候,那道士盘坐在室内,地龙烧得正热,眼底精光一闪:“荀氏竟然也在。”
崔直方将纸条在火上烤尽,拊掌笑着说:“李浑渊还算靠得住。”
“他守不住局面。”那道士摇了摇头,“你觉得单凭他一人,能恫吓那位多久?”
“我昨日派人差了信给伯父。”崔直方皱眉,“……只是不知为何,出城受了些阻滞,我们在神京,到底势单力孤,否则令他死在押运的半途,此事也就了结了。”
这两日,少将军班师回朝,京城却依然围得如同铁桶一般,龙武卫巡逻都日益频繁。
“太着痕迹。”道士沉吟片刻,“此事事关崔氏满门性命,变数就在这两日,慢一刻便是满盘皆输,我若是那位,必然赶早不赶晚。”
早一日将秘密供出,便多一份活头。
“那要如何是好?”
“直方,你再递个折子,务必进宫一趟,试探圣上的意思。”那道士说,“今晚无论如何,要让陈白死在狱中……最好是死在李浑渊的手上。”
“他会愿意做这样蠢的事?”
“他不愿意,怕脏了手,我们要替他完成选择。”道士笑着说,“不能把宝悉数压在他身上,要做两手准备,天下厌恶陈纪安的义士何其之多,他如今没有扈从,死在何处,都是死得其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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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逃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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