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无妄闭关的第一日,沈灵丘便溜去了药堂。
云虚谷的药堂青瓦覆雪,檐下冰凌垂挂,远远望去,像一座冰雕的宫殿。沈灵丘裹紧了狐裘,呵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抬脚迈入药堂大门。
刚进门,一股浓郁的药香便扑面而来,混杂着苦涩与甘甜的气息。
药堂内,几个弟子正低头分拣药材,见到沈灵丘,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毕竟这位"尊上的道侣"向来被拘在寒玉殿,极少在外走动。
一名弟子试探性地开口,"您怎么来了?"
沈灵丘笑眯眯地摆手:"我来找首座大人讨点丹药。"
那弟子笑了,低声道:"您之前把丹房炸了,首座大人还记着呢,当心些。"
"没事,我脸皮厚。"沈灵丘浑不在意,抬脚就往内堂走。
刚掀开帘子,一道冷厉的声音便砸了过来,"滚出去。"
药堂首座,还是那个臭脾气,正背对着门口,手持药杵,咚咚咚地捣着药臼,力道大得像是要把石臼砸穿。
沈灵丘不仅没滚,反而凑近了两步,笑嘻嘻道:"首座大人,几日不见,您这捣药的功夫又精进了啊!"
"少拍马屁。"首座头也不回,"老夫不吃这套。"
"那我给您带了好东西。"沈灵丘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山下的蜜渍梅子,我可是存在冰窖里才拿出来的,这个季节来一颗神清气爽。"
首座捣药的手顿了顿,冷哼一声:"又想讨什么丹药?"
"嘿嘿,还是您懂我。"沈灵丘凑过去,"我想求一瓶'养魂丹'。"
首座猛地转头,花白的眉毛竖起:"养魂丹?你当这是糖豆?说求就求?"
沈灵丘眨了眨眼:"尊上闭关了,我担心他灵力损耗过度……"
"呵。"首座冷笑,"尊上当今第一剑修,修为深厚,用得着你操心?"
"可他的指尖都泛青了。"沈灵丘低声道,"我瞧见了。"
首座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一声:"倒是会察言观色。"他转身从药柜最高处取下包裹着的锦盒,然后拿出一个青瓷瓶,丢给沈灵丘,"每日一粒,温水送服,别糟蹋了老夫的丹药。"
沈灵丘连忙接住,笑得眉眼弯弯:"多谢首座!"
"少来。"首座不耐烦地挥手,"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沈灵丘也不恼,揣好瓷瓶,临走前还是把蜜饯放在了首座身后的桌案上:"您记得吃,别放坏了。"
首座瞪他:"谁稀罕你的零嘴!"
沈灵丘已经溜出了门,声音远远传来:"下回我再给您带别的!"
药堂内,首座盯着那包蜜饯,半晌,冷哼一声,伸手捏了一颗塞进嘴里。
"……小孩子口味,甜得齁人。"
第二日清晨,积雪压折梅枝的脆响惊醒了浅眠的沈灵丘,他推开窗,发现楚昭早已立在院中,正在用剑尖轻点梅树,将积雪簌簌震落。
"楚昭,好雅兴。"沈灵丘趴在窗棂上打趣,"这算不算辣手摧花?"
楚昭收剑入鞘,剑穗上缀着的铜铃叮当作响:"梅枝承雪易折,需及时清理。"
沈灵丘这才注意到,每株梅树下都堆着蓬松的新雪,显然已被精心打理过,他披衣出门,靴子陷入雪中发出咯吱声响:"没想到明微尊的亲传弟子,还是个惜花之人。"
"我母亲是江南花匠。"楚昭突然道,"最擅嫁接梅桩。"
沈灵丘脚步一顿,这是楚昭第一次主动提及私事。
"八岁前,我随母亲住在临安城外的花田。"楚昭的剑穗在风中轻晃,铜铃上刻着精细的缠枝纹,"后来她因培育出双色梅,被召入京中御苑。"
雪地上,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缓步走向主峰四周的梅林里。
"入京第三年,母亲发现宫中的'醉仙灵芙'实为南疆魔花。"楚昭的声音比落雪还轻,"她连夜修书警告各派,却被当作散布谣言的疯子。"
梅林近在眼前,绯红花瓣沾着冰晶,在朝阳下如血似火。
"只有尊上相信了她,连夜进宫救人。"楚昭拂开垂落的梅枝,"可惜...母亲已经服下掺毒的御酒。"
"后来呢?"
"后来尊上携修士清除魔花,带着我返回云虚谷。"楚昭淡淡道。
"所以……"沈灵丘轻声道,"你对他忠心,是因为救命之恩?"
"不止。"楚昭抬手折下一枝红梅,递给沈灵丘:"尊上教我剑法,予我容身之处,却从未要求我报答。"
沈灵丘接过那枝梅,指尖触及冰凉的花瓣。
"他那样的人……"楚昭低声道,"值得誓死追随。"
沈灵丘盯着手中的梅花,忽然笑了:"楚昭,你这话若让尊上听见,他定要皱眉嫌你肉麻。"
楚昭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他不会。"
"为何?"
"因为他从不在意这些。"楚昭看向沈灵丘,"他在意的,只有..."
话音戛然而止,沈灵丘顺着楚昭的目光望去,只见梅林深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负手而立,司夜无妄一袭月色长袍,肩头落着红梅,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
沈灵丘小跑过去,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你不是在闭关吗?"
司夜无妄缓步走近,目光扫过沈灵丘手中的梅枝:"提前出关了。"
楚昭立刻行礼退至一旁。
沈灵丘晃了晃梅枝,笑道:"尊上也是来赏梅的?"
司夜无妄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拂去他发间的落雪:"药堂的养魂丹,是你去求的?"
沈灵丘眨眨眼:"首座告状了?"
"他骂了半个时辰。"司夜无妄淡淡道,"说你不懂规矩,乱讨丹药。"
"切,我明明都很客气了,小气的老头。”沈灵丘撇撇嘴,转而问道:“那你吃了吗?"
"……嗯。"
沈灵丘顿时眉开眼笑,正要说话,却见司夜无妄忽然抬手,将一件东西塞进他掌心,
那是一枚小巧的玉牌,上面刻着云虚谷的剑纹。
"这是……?"
"通行令。"司夜无妄转身走向梅林深处,"日后想下山,同我说一声就行。"
沈灵丘呆立在原地,直到楚昭轻咳一声提醒,他才猛然回神,攥紧玉牌追了上去,"尊上!等等我!"
红梅的冷香还萦绕在衣袖间,沈灵丘已经跟着司夜无妄回到了寒玉殿。
殿内炭火正旺,驱散了满身寒气,可沈灵丘的视线却始终黏在司夜无妄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有他略显苍白的唇色,都让他心里发紧。
"尊上。"沈灵丘拦住正要往内室走的人,笑眯眯地摊开手,"通行令我收下了,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司夜无妄垂眸看他:"什么?"
"伤啊!"沈灵丘理直气壮,"你提前出关,伤是不是还没养好?"
"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沈灵丘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我可是你的道侣,您要是倒了,谁给我撑腰?"
司夜无妄眉梢微动:"……胡闹。"
"我不管!"沈灵丘耍起无赖,直接上手去解他的腰带,"今天不让我看个明白,你别想进内室!"
司夜无妄一把扣住他乱动的手腕,眸光沉沉:"沈渊。"
"在呢。"沈灵丘仰着脸,眼里却没了往日的戏谑,"你要罚我也行,先让我看看伤。"
两人僵持片刻,司夜无妄忽然松了手,转身坐到榻边:"随你。"
沈灵丘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去,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司夜无妄的衣襟,当看到胸口浅色的疤痕时愣住了,和自己身上的一样,只是司夜无妄的看着更严重些。
"…这是..."他声音发紧。
"旧伤。"司夜无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沈灵丘抿着唇,轻手轻脚的碰了碰:"这是……噬心诀的伤?"
司夜无妄没有否认。
"什么时候的事?"
"你被大长老所伤那日。"
沈灵丘猛地抬头,他突然想通了什么,"灵根相缠后,我受的伤您也会……"
话未说完,司夜无妄忽然抬手捂住他的嘴:"聒噪。"
掌心温热,沈灵丘却觉得眼眶发烫,他拉下那只手,一言不发,只觉得很是难受。
殿外风雪渐起,吹得窗棂轻响,沈灵丘翻出药堂求来的养魂丹,又取来温水:"吃药吧。"
司夜无妄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忽然道:"为何执着于看我的伤?"
沈灵丘闻言顿了顿:"因为……"他抬眼一笑,"我想知道,尊上到底有多嘴硬。"
司夜无妄:"……"
夜渐深,炭火噼啪。
沈灵丘睡在床内侧的被窝里,裹着被子成了一团。司夜无妄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散落的发丝,眸光晦暗难明。
——究竟是谁更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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